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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家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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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打匪抓奸

这两天,郭震湖心里悲喜交加。本来他霸占儿媳柳丽,金屋藏娇。岂料想,柳丽却勾搭上了范盛,他一气之下把柳丽卖到了济南八卦楼,想想就心疼。喜的是,东渡日本流洋多年的大公子郭风终于回家来了。

郭风归来,郭震湖高兴,设家宴给儿子接风洗尘。说是家宴,加上郭风不过四个人,饭菜不少,却吃得冷冷清清。家里缺少人气,大家没有兴致喝酒,宴席很快就结束了。

饭后,郭震湖、郭风父子俩喝茶聊家事。郭震湖把郭彪如何求婚失恋,精神受了刺激得了癔症,后来病重走失不知去向给郭风细细讲了一遍。

郭风听了痛苦婉惜,说:“我二弟真是太多情,天涯何处无芳草,单为个范霞落到如此地步不值得。爹,二弟这病叫精神分裂症,是可以治疗的。”

“没少找了医生,也没少吃了药,就是不见好转。”郭震湖一脸无奈痛苦的表情。

“哦,是这样啊。爹,咱不说二弟的事了。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您有什么打算?”郭风故意岔开了话题。郭震湖一听来了精神,说:“风儿,这西医也有西医的长处,你回来后,咱爷俩中西医同时开诊,就能在水窑稳住阵脚了!”

“小小水窑,巴掌大的一块地儿。我要把咱积善堂开到东岳去,办到济南去……”郭风站起来走到窗口,透过窗扇上的花格望着前院屋脊上背面的皑皑白雪。

“好!好!好!这才是我郭家的大少爷!”郭震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聊了几句就让他觉得留过洋的郭风确实有眼界、有胆识,不像郭彪为个女人把自己毁了。这时,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于云鹤,便继续对郭风说:“你走后,咱们水窑来了个叫花子于云鹤,在水村范家的帮助下开了药铺,于家这几年人气越来越旺了。当然,论医术、论威望他于家比不过咱郭家,但姓于的有治癣的家传秘方,疗效十分神奇。”

于是,郭震湖把于家药铺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郭风听后来了精神,眼睛里放光了。他打断郭震湖,说:“爹,于家这叫一招鲜,吃遍天。这癣病现在叫皮肤病,特别是牛皮癣,可是世界级的疑难症,要是能把于家祖传秘方弄到手就好了。我东京同学宾野君的父亲开制药厂,专门研究开发咱们的汉医汉药。有了秘方咱们就可以和宾野家合作制药,这样咱们郭家可就财源滚滚飞黄腾达了。”

郭震湖没想到郭风对于家治癣秘方比自己还感兴趣,压低嗓音说:“风儿,咱爷俩想一家里去了。为了秘方,我和他斗了这么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个眉目。”

“人家手里的宝贝,当然不是能轻易得到的。事在人为,您老还是要再想想办法。我这次回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这于家秘方的事你老先琢磨着。”

郭震湖不知儿子有什么私事比这秘方的事还重要。心想儿大不由得爹娘,儿子有自己的盘算也是件好事。他突然想起一些传闻,问郭风:“风儿,听说日本人已到了天津,不日即可打到山东,此话当真?”

“是的,爹。皇军打算先夺取济南、南京,顺着京沪线南北夹击徐州,一举占领中原腹地……”郭风回答道。

郭震湖听后叹了口气,说:“唉,中日开战交兵,这国将不国,百姓永无宁日了……”

这时,郭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郭震湖说:“爹,这封信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同学宾野君写来的。我们是东京稻田大学医科同学,他的家族控制着日本国三分之一的医药制造业,和日本皇室也有些关系。宾野君现在已应征入伍,跟随日军北方军第二军廉介司令,他来信说近日会秘密来水窑见我,一叙友情。爹,你嘱咐下人不要多嘴,注意保密。”

“风儿,现在中日交战,你和日本人交往,可是有汉奸之嫌呀!我看不如敬而远之,避而不见,专心做咱们的郎中为好……”郭震湖说完,眼睛里满是忧虑。

“爹,我的事,你不用管。咱们还是先商量一下怎么把于家秘方弄到手吧。”郭风又一次岔开了话题。

“好,好。风儿,这里人多嘴杂,说话多有不便,你随我来。”郭震湖拉了郭风手来到后院僻静的小屋。

一阵狂暴的西北风吹来,摇晃着院中大树上的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尖利的呼哨声。在郭家后院的小屋里,蜡烛的火焰摇摆晃动,烛光把郭震湖、郭风的身影投到墙壁上,像鬼魅一样跳动着,一会儿拉的很长,一会儿又缩的很短。

风停了,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范盛上午就听说郭家大公子从东洋回来,心想大公子回来应该住西厢房。果然不出范盛所料,午饭后郭老爷就吩咐他把西厢房铺好床铺,打扫干净,还特意嘱咐他点一个火盆先放进屋里烘烘寒气。

范盛收拾好西厢房,点了火盆,却一直没见到大公子人影,他心里犯嘀咕,觉得自己应该在睡前和这个大公子见一面,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吗?

晚饭后,范盛在黑漆漆的中院等不到大公子,便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瞎转悠。转到后院时,他看到靠墙角的小屋里有烛光,便好奇地轻轻走过去,听到小屋传来郭震湖的声音:

“风儿,我已和草上飞说好,让他绑了于云鹤逼出秘方,就付给他五百大洋。”

“爹,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多能使磨推鬼。你和草上飞只是有这么个口头约定还不妥,草上飞是见钱眼开之辈,想尽快拿到秘方,给他付些定金才好。”

“风儿言之有理,我今晚就修书一封,明天让高良带上一百块现大洋去蟠龙山见草上飞……”

“嗯,有了这一百大洋,草上飞动手就快了,哈哈!。”小屋里响起一阵魔鬼般的狂笑。

范盛在窗外偷听了郭家父子的谈话,心里大惊,他把拐杖在雪里捅了捅,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后院,穿过中院来到前院门房,看了一眼已睡熟的家仆,轻手轻脚地开了大门,迈出去后又回身轻轻把门虚掩上,一头扑进漫天风雪的夜色里。

雪越下越大,范盛艰难地迈着步子,热血在胸中翻腾。他想起自己对于家做了那么多恶事,于云鹤不但没为难惩罚他,反而给了他盘缠劝他好好做人。他对于家一直心怀愧疚,觉得今晚正是回报于家的好机会。

天地昏沌,水窑大街漆黑一片。跑出郭家大院的范盛,想快一点赶到于家药铺。他顶风冒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郭家到于家这段本来很短的路程,范盛今天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

大街东头,于家药铺门前的一盏马灯,在风雪中摇曳晃动着。范盛走到门前,抬手嘭嘭地敲门,王山把门开了个封,瞅见外面的站着一个“雪人”,吓了一跳。

范盛哆嗦着嘴唇说:“师兄,快,我要见师父——”他喘着粗气说着,把身子靠在门上歇息了一下。

“这里没有你的师父!”王山看清了是范盛,顺手就想把门关上。于明听见是范盛,过去把门打开,让他进了屋,问:“你找我爹有事?”

范盛点点头:“快,有急事——”

于明听了,连忙扶他坐在诊登上。于云鹤闻声走了出来,范盛见了于云鹤本能地站起身想给他磕头行礼,但那条被郭震湖打坏膝盖的腿跪不下去,范盛不好意地苦笑了一下。于云鹤冲他点点头,朝于明挥手说:“快扶他坐下说话。于明,你去倒碗热水,放些姜末。”

范盛赶紧把听到的郭家父子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学给了于云鹤。王山听完范盛的话,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内心的恐惧使他浑身哆嗦起来。于云鹤看一眼王山,对范盛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冒雪来送信,赶紧喝口热姜水暖和暖和。”说着他把于明端来的热姜水递给范盛,转身对于明说:“去把我那件羊皮坎肩拿来给范盛穿上。”

范盛走后,王山迅速地把门关上,用背抵住门板说:“师傅,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于云鹤看着王山吓得掉了魂的样子,笑了:“王山,草上飞还没来呐!你抵着个门板干啥啊,呵呵!没事的,草上飞这人我打过交道,你别担心。”

于明听了父亲的话,怕父亲大意,赶紧提醒说:“爹,这草上飞认钱不认人,还是小心防范为好。”于云鹤点了点头,脸变得严肃阴沉起来,对王山、于明说:

“这事不要乱讲!免得大家都担惊受怕人心慌慌,我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雪整整下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停了。早饭后,于云鹤从院子里摸了那把劈柴斧子,悄悄塞在诊桌下面,开始照常接诊看病。王山站在柜台里面,把一根擀面棍藏在脚下,两眼盯着每一个进屋看病的人。一个老汉从腰里摸旱烟袋的动作,让王山紧张的立即把擀面棍攥在了手里,他觉得今天每一个来的人都十分可疑。

下午,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的破衣烂衫的汉子,进屋请于云鹤到北山给他娘看腿,说是疼的下不了床了。于云鹤问了病情,让于明开了些舒筋活血的外用烫洗药送给汉子,找借口推掉了出诊的事。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躺在床上,于云鹤觉得下午来请他出诊的人有些问题,既然家里有马车,怎会没件像样的衣服?赶着马车来请大夫,干嘛不把他娘用马车拉来就诊?确实可疑!看来自己没去北山出诊的决定是对的,自己还要再谨慎些……

第二天傍晚,天又飘起了雪花。于云鹤收起一天的处方和病案记录,正要安排王山上门板关门,高春梅伸着满是面粉的双手走进来对王山说:“小山,你关好门后去水村范府迎一下金香和银香,她俩去了一下午了还没回来,这都黑天了……”

听了高春梅的话,于云鹤的脑袋嗡的一声,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稳了稳情绪,问:“金香、银香去水村干么去了?”

“范霞午饭后找人捎信来说,过年了,她给金香、银香做了新衣服,让她姊妹俩去府上试试合身吧……别忘了让王山赶紧去迎迎她姊妹俩,我厨房里还蒸着馒头呐。”高春梅说完回厨房了。

于云鹤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金香银香他姊妹俩出事。王山、于明也觉这事有些不对劲,两人看着于云鹤等他拿主意。于云鹤瞄了一眼诊桌下面的斧子,说:“小山,你骑驴速去水村跑一趟,看看她姊妹俩到底去没去范府?”然后他又对于明说:“你去东边大车店租辆马车停在外面,回来咱们一起等小山的消息。”

于明、王山答应着分头去了。临出门,于云鹤冲着他俩背影低声喊:“这事你俩不要声张!”

寒风刺骨,雪花噼啪噼啪地打来,让人睁不开眼睛。等到王山赶回来时,已变成个雪人,眉毛头发上挂满了冰凌子。于明焦急地问:“她俩去没去范府?”

王山无奈地点了点头:“范府管家说,范霞前天就去济南了,没在家,也根本没有试衣服的事。”王山说着小声哭起来。至此,于云鹤已经断定:金香、银香应该是被草上飞绑架了。他想了想对于明说:“让王山赶马车连夜送我去草上飞的山寨,这个土匪要的是咱家祖传秘方,他绑架金香银香无非就是逼我交出秘方,他姊妹俩不会有事的,我想法把她俩救出来。等会儿我们走后,你去给你娘说一声,就说有个病人生命垂为,我和王山出急诊了,啥时回来不好说。别忘了拴好大门,注意院里动静,在家等消息。”

于云鹤一口气把心里的打算说完,穿了棉袄,戴上皮帽,提了诊桌下面的斧子和王山消失在风雪之中。父亲和王山走后,于明按照父亲的安排去给母亲打了招呼,饭也没吃,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天亮后,他早早地起来,心急如焚地一直等到天黑,才看到王山赶着马车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高春梅也觉得家里出事了。两个闺女昨晚一夜未归,于云鹤又和王山出急诊不见了踪影,于明从早上就没说一句话,这让高春梅心里恐慌不安,干脆也坐到前堂诊室里来了。

于明看着王山跳下马车却不见父亲和金香银香的身影,心里一沉,眼前一黑,立即觉得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气来。他扶着柜台问刚刚跨进屋门的王山:“怎你一个人回来了?”

王山大哭,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天刚胧明我师傅就到草上飞的山寨下面,师傅说他进去换金香银香出来,让俺在外面树林里等着,换出金香银香后拉她俩回来,可俺等了一天也没等着个人影,草上飞这是把师傅也扣住了……”

“啪”一声,高春梅手里的茶碗掉在了地上,茶水溅在地上,冒着一丝丝热气,一片茶碗碎片在地上转了两圈,停在那里。高春梅愣怔了半天,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昏死过去。

“娘——”

于明呼喊着赶紧伸手掐住高春梅人中穴,高春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于臣、王山手忙脚乱的把高春梅抬到床上。绝望的情绪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像锋利的狼牙撕扯着大家的心。高春梅闭着眼睛不说话。在这突发的变故面前,高春梅觉得天塌了。时间像是凝固了,房间里静的可怕。这于家药铺里突然没了于云鹤这个主心骨,大家都变得不知所措。

这个冬夜特别的漫长。天亮的时候,王山还在哭着。水窑镇被覆盖在白茫茫大雪下面,像坠入梦里一样,寂静无声。阳光从东边地平线上照过来,大街上散射着刺眼的光芒。雪后的水窑镇,像一幅充满神韵的水墨画。

“噗嗒、噗嗒、噗嗒……”

一阵缓慢而稳健的马蹄声,敲碎了水窑镇这个清晨的宁静。一个年轻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戎装,头戴军帽,脚穿黑皮马靴,腰里挎着一把毛瑟手枪,肩上披着草绿色呢子军大衣,身材颀长,目光炯炯,英姿勃发。军官的身后跟着一队士兵,怀里抱着卡宾枪,步伐整齐划一,透着威武。官兵们身后留下的脚印,顺着街道朝远方延伸出去,渐渐消失在苍茫茫的天边尽头。

官兵们走到东头的于家药铺停住了,军官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端详着眼前的“洪德堂”三个鎏金大字,思绪万千。两个卫兵跑上前去,在门口一边一个立定站了,其余的士兵哗哗啦啦分成两队,分别在于家药铺的两边设立了岗哨。

“嘭、嘭、嘭……”年轻军官走上前去开始敲门。

于臣、王山被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跳了起来,他们跑过去,从门缝里往外瞅。于臣小声地说:“是官兵!”

屋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于明走过去趴在门缝看了看:“难道是郭家买通官兵来抄咱们的家吗?”

“咱家世代行医治病救人,祖祖辈辈积德行善,没杀人、没放火,不怕他官兵上门……”高春梅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在于云鹤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面色如灰的于明、于臣,接着说:“王山,你去开门!都别怕!”

王山用哆嗦的手,拉下门栓,门开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年轻的军官快步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看见椅子上坐着的高春梅后,又往前紧走几步,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满屋的人都愣住了。

“娘,儿给您磕头了!”

啪!啪!啪!年轻军官给高春梅磕了三个响头。

高春梅怔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年轻军官跟前,盯着他端详了半天,猛地伸出双臂,一下子把他搂在怀里,放声痛哭:“是于亮啊!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这几年你去那里了,想死娘了啊……”

自从于云鹤收养了于亮,高春梅疼他胜过亲生儿女。每当开饭,大家吃的都是黑面饼子、玉米面窝窝,唯独于亮可以享受和于云鹤一样的待遇,顿顿能吃白面馍馍。晚上钻进被窝,高春梅也常常偷偷塞给他一个热乎乎熟鸡蛋……

每年除夕的前夜,是于亮最盼望的日子。于云鹤会在这天晚上煮猪下货,把猪头、猪肝、猪肺、猪肠子、猪蹄子用清水洗干净,掺上藕瓜和海带,再把家传的十香面调配好,用纱布袋装了,放在锅里一起煮。

于亮蹲在厨房里那口大锅前负责添柴烧火。懒散火焰舔着锅底烤红了炉膛,诱人的香气会慢慢在小院里弥散开来。于云鹤掀开锅盖,侧身闪过往上蒸腾的蒸汽,用筷子插一插锅里的猪头肉:“还没熟透,亮,再添把柴!”

于亮两眼盯着锅里,咽了两口唾液,不情愿地转身去找木柴。于云鹤笑了笑:“呵呵,馋坏了吧,别着急,今晚让你吃个饱!”

于亮开心地笑了,努力地往炉膛里塞了两把木柴,恨不得立刻就把锅里的肉煮熟。每当这个时候,于明、于臣、金香、银香他们满眼里都是羡慕,不但是羡慕于亮能吃肉吃饱,更羡慕于亮在爹娘这里所享有的这份特殊疼爱……

读完私塾后,于亮已长成了一个帅小伙,浑身上下洋溢着阳刚之气。于亮无意学医,于云鹤考虑再三,把他带到泰山普照寺,交给了冯玉祥将军。后来冯将军应蒋介石之邀去南京任职,临行前把于亮跟推荐给了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军第十二军孙桐萱军长做警卫……

时光如流,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在孙桐萱将军的栽培下,于亮现已是少校军官了。

在太阳的照射下,房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水滴晶莹透亮,吧嗒、吧嗒落在墙根的雪上,慢慢砸出了一个个黑色小窝。微风一吹,树枝上的雪飘落下来,在空中飘洒映射出绚丽的色彩。

于亮听完金香银香和父亲被绑架的经过后,沉默了半天,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丝凶光。他冲门外喊:“张副官!”

“到!”张副官瞬间从门外跑进来,一个立定站好了。

“叫弟兄们全部从后门躲到院子里,要注意隐蔽,不要声张。今晚就后院安营过夜,等待命令!”

“是”张副官应声而去。

于亮又转身对着高春梅说:“娘,给战士们熬点粥,让他们喝了暖暖身子。俺金香姐、银香妹妹和俺爹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有我呐!”

高春梅听了于亮的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喊于臣:“小臣,你去把家里鸡蛋都拿到厨房数一下,咱们煮了给你亮哥的兄弟吃。一个人至少一个。”

“好咧,娘。”于臣痛快地答应着去了。

于亮的到来,像一根定海神针从天而降,使于家人不再那么慌乱绝望了。于明走过来:“亮,你说吧,这事咱们怎么办,都听你的!”

“好!二哥、山哥,来,咱们坐下说。”于亮让大家围着火盆坐了继续说:“这个草上飞,我倒是听说过。我分析,既然是冲着咱家祖传秘方来的,在拿到秘方之前,咱爹他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的……”

王山点头:“亮兄弟分析的有道理!”

于亮又对于明说:“二哥,我估计咱爹是不会把秘方交出去的,给草上飞准备祖传秘方的事就靠你了。”

“亮,这些秘方不能给!咱爹说过就是死也不能传出去。”

于亮笑了:“二哥,咱爹是说过,这我知道。秘方都在咱们脑子装着,我当兵之前咱爹就逼我背过六十多个家传秘方,到现在都还能背的出来。”

“亮,你背的这些秘方,可是咱好几辈子的心血,咱爹不会同意交出去的!”于明把头扭开,赌气不说话了。

“二哥,你怎不明白呐!秘方在咱们脑子里,谁也拿不走的。就是割下咱们脑袋谁也拿不走的,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写些假处方啊!”

“嗯,嗯,这个办法好!对,给他们准备假处方。”于明恍然大悟,随后又顾虑重重地说:“这样写出来处方字迹太新鲜了,草上飞不会相信的。”

“二哥,这事简单,把写好的处方放在锅上用蒸汽熏,熏后再在火上烤干,这样反复几十次,自然就像古董了。我不懂医理,二哥你就抓紧写吧,处方做旧的事,交给我……”

定好了方案,大家呼啦散去,就各自忙活起来。

草上飞的老窝就在蟠龙山顶部的龙王庙里。龙王庙红墙碧瓦,正殿供奉的是东海龙王,东西配殿分别是财神和送子娘娘。被草上飞占据之前,这里的香火旺盛,每年还会起庙会。

雪后的蟠龙山,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壮丽无比。松树上落满了晶莹的白雪,从积雪的缝隙里隐隐约约地透出一抹抹绿色。一条石块砌成的盘山路,蜿蜒而上通向山顶,满是厚厚积雪台阶上散落着稀疏脚印。山的背面是悬崖,峭壁上长着百年崖柏,峭壁的下面是宽阔的大汶河,河水冰封,静悄悄的不再奔腾喧嚣,就像沉浸在酣睡中。

草上飞安排手下谎称家里娘患腿疾,骗于云鹤出诊的诡计没有得逞,就在于云鹤两个女儿身上打主意,他琢磨只要能把于云鹤的女儿绑上山,定能要挟于云鹤交出秘方。

前天下午,他的手下把金香银香从家里骗出来,立即用绳子绑了,毛巾塞住嘴,架到马车上盖了草席,一路狂奔,把金香和银香掠到山寨里。等到她俩被推进庙里大殿,金香看到坐在虎皮上的草上飞,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路上的无助和恐惧反而消失了。她盯着眼前这个洋洋得意家伙,心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土匪草上飞了。金香虽然没见过草上飞,但她对这个土匪并不陌生,知道他一些所作所为。草上飞见金香在他这大名鼎鼎的山大王面前依旧没有丝毫惊慌,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妹妹银香被吓坏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躲在姐姐金香的后面。

草上飞的内心被金香这种泰然自若、风轻云淡的大家闺秀气度所震撼,被金香裙摆里时隐时现的那双绣花鞋所吸引,他上下打量着楚楚动人的金香,嘴里嘿嘿地笑着。这时,有个小喽啰走过来,一脸嬉戏地表情,说:“吆呵,这小妞长的还真俊哎!”说着就想伸手去摸金香的下巴,胳膊刚伸出一半,草上飞已一步迈过来,抡起巴掌朝小喽啰脸上打去,“啪”地一声过后,一个鲜红的手掌印留在了小喽啰的脸上,大家都被草上飞这清脆巴掌声惊呆了。

“不得无礼!”草上飞朝着小喽啰怒吼道。转身换上笑脸,伸手取下金香和银香嘴里的毛巾,喊道:“来人啊,快快给两位小姐松绑……”

草上飞看着手下给金香银香解开身上绳子,转身坐回到虎皮上,说:“让两位小姐受惊了,出此下策实属万不得已。有人想要你们于家的祖传秘方,待明日差人下山找令尊索要秘方,拿到秘方即送你姊妹俩下山。你俩尽管放心在此住一宿,我保证你们毫发不损……”

“草上飞,你怎知俺爹会给你秘方?”金香抚摸着胳膊上被绳子捆绑留下的勒痕。

“令尊的两个宝贝女儿都在我手上,不怕他不给。”草上飞说完,让人把金香和银香锁进了他偏殿的卧室里,桌子上摆了点心和瓜子,还特意让手下把自己身旁的大火盆端进屋里。

草上飞的这些举动,让金香觉得困惑。原来臭名昭著、无恶不作的大土匪,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二天早上,草上飞一睁眼,东边的太阳已冒火了。他爬起来让人泡了杯红茶,一边喝着一边盘算差人下山找于云鹤索要秘方的事。这时,草上飞看见于云鹤跨进庙门向大殿走来,他无声地笑了。怪不得都说山东人邪性,想谁谁就来了!于云鹤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还真是出乎了草上飞的意料。他起身迎到殿外,一招手示意跟在于云鹤身后几个喽啰退下,一抱拳:“于先生,别来无恙啊?屋里请——”

“草上飞,是你劫走了我的两个女儿吧?”于云鹤强忍着怒火,跟着草上飞进了大殿。

“正是在下!不过于先生不用担心,她们两个都毫发无损,也没受委屈。在下也是受人之托,有事和于先生商量。本想请先生上山,谁知阴差阳错,把两位小姐给请来了,还请于先生见谅……”

“不知此次请我,为的何事?”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有人想要你们于家的那些祖传秘方。来人!笔墨纸张伺候!”于云鹤把摆在面前的笔墨往外推了推,说:“先把我的女儿放了。”草上飞眼珠转了几圈,说:“不忙、不忙,于先生还是先写好秘方,我派人拿给买主过目,只要人家认可,我定亲自把你们父女三人送下山去。”

于云鹤没想到草上飞如此阴险狡诈,忍不住怒火中烧,大吼一声:“草上飞,你!”伸手一把将面前的香案掀翻在地,纸张和笔被甩出很远,墨汁洒了一地。

两边的小爪牙一下扑上来,把于云鹤摁倒在地,里三层外三层的用绳子捆了。于云鹤挣扎着:“草上飞,你个狗日的,身为江湖中人,不行侠仗义,反而打家劫舍、祸害好人,你算什么玩意啊!”

“姓于的,算你有种!”草上飞气急败坏地喊着,一挥手,让人把于云鹤押下去,绑在院子中间一棵老松树上。

山里的夜,特别寒冷。院子里白天溶化的雪水已结成冰,大殿房檐上挂满了冰凌子。于云鹤冻手脚的麻木,阵阵山风吹的他耳朵生疼,脸像被刀子划破了一样。于云鹤无助而绝望地闭着眼睛,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流淌了下来,落在他坚硬的胡子茬上,不一会儿便结成了冰。此刻,于云鹤突然非常想念老家雨山镇,想念石鼓盘村,他想起雨山上那片柏树林子,常年郁郁葱葱的,本来打算自己百年之后就埋在那里……

自从摊了官司,把宅院抵给了柳家,他不得不流浪异乡。岁月沧桑啊!来这水窑镇一晃十几年了。让他欣慰的是:二子于明性格内敛沉稳,医学功底深厚,临床历练的也差不多了,这于氏中医算是后继有人。于云鹤忽然想到了儿子于柱和于亮。于亮从小没了爹娘,是个苦命的孩子,经冯将军介绍跟了孙桐萱军长,好歹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于柱这孩子思想太激进,他和柳家大小姐的婚事该操办了,可于柱这孩子一拖再拖,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根本抓不住他的人影。

今天他没救出两个女儿,反让草上飞把自己也给绑了。现在家里一定六神无主、乱了套了,于明、于臣如果真拿祖传的秘方来救我们,可就坏了!于柱这时候如果在家就好了,这孩子从小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肯定能和草上飞斗智斗勇……

于云鹤想着想着,欣慰地笑了。

连绵山峦在皎洁的月光下,忽隐忽现,像一团团白雾,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正午时分,白色山峦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银光。庙前的石头台阶一直延伸到山下,台阶上的雪被人踩过后融化了,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山脚下树林里,一群鸟儿像是受到惊吓,突然飞到空中盘旋着,喳喳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于云鹤就像哑巴了一样,不睁眼不说话更不交出秘方,这样的对峙让草上飞变得焦躁不安。他站在龙王庙大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眼前一黑,连忙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草上飞心里盘算着:看来于云鹤真是打算不要自己那条老命了。我草上飞可吃的是江湖饭,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你姓于的舍不得祖传秘方,就别怪我草上飞心狠手辣、撕票杀人了。

“来人!”草上飞冲院子里喊道。

“小的们在。”

“弟兄们,去把姓于的带到庙后崖边,撕票!也算对郭家有个交代。”

五花大绑的于云鹤被连推带拖弄到庙后悬崖边上,他看见草上飞眼里冒出了一丝恶狠狠的凶光。于云鹤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了,突然觉得有些浑身乏力,他咬着牙努力地站稳身子。

草上飞手里提着一把三八大盖手枪走过来,把枪口顶在了于云鹤的额头上。那黑乎乎的枪管,冰凉冰凉的。于云鹤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死有何惧!他用额头往前使劲顶了一下草上飞的枪管骂道:“不仁不义的狗东西,开枪吧!”那一瞬间,于云鹤甚至看到了自己脑壳崩裂、脑浆四溅的样子。

此时的草上飞,面部肌肉痉挛扭曲,整个脸都变了形状,歇斯底里地喊道:

“好!好!老子成全你!现在就送你上路!”

“住手——”正当草上飞要扣动扳机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震彻山谷怒吼,只见一个青年身穿长袍,飞一样的朝着草上奔过来。他左手提着青色长衫的下角,右手托着一个精致红木珠宝箱子,一把明晃晃的铜锁箱子上晃来晃去。

这青年眉如远山,目似朗星,俊美刚毅,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跑到离草上飞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晃了晃手中珠宝箱子:“草上飞,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草上飞左手抓着于云鹤的衣领,右手依然用枪顶着于云鹤的脑门,扭过头:

“你,谁啊?”

“我是于亮!于云鹤是俺爹。你要的秘方都在这儿……”

等到于亮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完,草上飞听后高兴起来:“哈哈!好!好!这不就解决大问题了!拿来我看看。”他说着,松开了抓着于云鹤衣领的手,把手枪别进腰间,向着于亮走过来。

“慢着!先把俺爹和金香银香放了。”于亮两眼直视着草上飞,那目光坚毅坚定,充满了怒火和杀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草上飞看着于亮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些许胆怯来。草上飞转念一想,在我的地盘上,你一个赤手空拳毛小伙,不怕你反了天……

“来啊,给姓于的松绑。”

于云鹤又高兴又困惑。他知道于亮手上提着小珠宝箱子,是夫人高春梅的首饰盒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了。但是,难道于亮真把家传的秘方带来了?

于亮看着喽啰们给于云鹤送来绑,也不言语,把珠宝盒子递给草上飞,跑到于云鹤面前扑通跪下,哭着说:“孩子不孝,让爹受罪了!”

于云鹤拉起于亮眼眶一热,瞬间老泪纵横。于亮边给于云鹤使眼色,边冲着草上飞道:“那些秘方可都是我老爷爷亲笔写的。”

看到于亮的眼神,于云鹤心神领会,冲着草上飞喊:“秘方你拿到了,我那两个闺女呢?”

“两个小姐锁在偏殿,我这就去放她们。”草上飞翻看着颜色发黄、带着岁月痕迹的一张一张处方,高兴地一挥手,带着娄罗门回庙里去了:“好,姓于的,咱们今天算是两清了。”

于亮自己抹了把眼泪,说:“爹,咱们去接金香银香就回家,俺娘在家里等着你呐……”

金香、银香走出大殿,远远地就看到了父亲和于亮。银香忍不住跑过去,伸手想去抱于亮的脖子,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立即收起胳膊,立在于亮身旁伤心地哭起来。于亮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一对鸳鸯的手帕递给银香,说:“别哭,我这不回来了嘛!”

银香接过手帕,看到上面的那对鸳鸯,幸福的感觉瞬间在心中弥散开来。这对鸳鸯是她绣的,这手帕正是于亮当兵走的时候,她送给他的。

于亮深情望了银香一眼,对于云鹤说:“爹,你们去山下树林等着,我要灭了这伙土匪。”

草上飞坐在虎皮椅子上,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他正翻看着一张张陈旧发黄处方,突然有人跑进来惊慌地报告:

“不好了!官兵把山给包围了——”

草上飞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先把秘方装进木盒里藏在虎皮下面,转身跑出庙门一看,大吃一惊。不知何时来的官兵,已在台阶旁边的石墩架起了机枪,为首正是刚刚见面的于亮。

“于亮,你这是唱的那一处?”

“我奉命剿匪,为民除害,今天就要你狗命!”于亮说罢,一闪身,命令道:

“给我打!”

顿时枪声大作,喊杀声响彻四野。草上飞一群乌合之众,武器都是鸟枪土炮,根本不是正规官兵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死的死、逃的逃。半个时辰不到,草上飞就被于亮的部下押下山来。于亮看了一眼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草上飞,命令道:

“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的东西,就地枪决!”

“是!”于亮部下立即把草上飞拖到旁边树林里,用枪抵住他后脑勺,正要扣动扳机开枪,这时就听有人喊道:“别开枪!”于亮扭头一看,金香大姐一边喊着一边从树林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小亮,这草上飞虽然作恶多端,但没杀过人,罪不至死,念他家里还有老母亲,弟弟就留他一条狗命吧。”

草上飞听了,转身朝着金香跪下,磕头如捣蒜:“多谢大小姐求情!多谢大小姐求情……”

于亮考虑了一下,对草上飞说:“既然我大姐开口留你性命,就让你狗头在脖子上多呆几天吧……”于亮说完朝着部下一摆手,示意放了草上飞。

草上飞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于亮一抱拳:“谢长官不杀之恩!”说完转身仓皇而去。

傍晚,喧嚣退去,水窑镇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宁静平和。天空中飘起的缕缕炊烟,袅袅升腾,轻盈缥缈,空气里夹杂着燃烧麦秸和柴草的味道。

郭震湖站在院子里,心绪不宁。听下人来报,于家药铺关门歇业三天了,也不知草上飞拿到了秘方没有?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对麻雀在房檐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着,叫的郭震湖心烦意乱。郭震湖赌气离开了院子,快步走进了客厅,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愣住了!

他看见太师椅上有一个人影,心里一紧,低声喊道:

“谁!”

“我,草上飞。”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郭震湖强作镇定,连忙回身关了门。草上飞笑而不答,伸手递给郭震湖一个小木盒子,这小木盒正是于亮带上山装秘方的那个盒子。

原来,他被于亮放了后,一直躲在山林里。等于亮的官军离开后,又跑庙里从虎皮下面取来这个装着秘方的木盒。

“郭老爷,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剩余的四百大洋……”

“好!好!钱没问题。我先看看东西!”郭震湖激动起来,哆嗦着双手点了油灯,找来老花镜带上,一张张处方仔细地看着。草上飞微笑着,眼睛盯着郭震湖的脸,他发现郭震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郭震湖突然“啪”的一声,把手里的处方拍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说:“草上飞呀、草上飞,你上当了!这些处方是假的!”

“假的?”草上飞伸手拿起其中一张,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天,然后盯着郭震湖的眼睛道:“假的?不会吧!你看这纸张都旧的发黄,你看这字迹都老的模糊不清了……”

“这纸张和字迹,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年岁了,可我敢断定这些处方不是于家的祖传秘方!我家也是世代行医,这处方的真假、能不能治病,我还能看不出来?”郭震湖无奈地说。

草上飞不解地看了看郭震湖,又看了一眼桌子上处方,突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顶在郭震湖的脑门上。

“郭震湖,你说的什么?老子没听懂!”

“我说这些处方是假的。”

“假的?嘿嘿,我看你是想赖账!”草上飞愤怒地喊道,啪地扇了郭震湖一个巴掌,随即又把枪在郭震湖脑门上使劲顶了顶,接着说:“老子拿脑袋换来的这些秘方,你一句假的就算完了?老东西你说,剩余的四百大洋给还是不给?”

郭震湖顿时惊恐万分,闭着眼喊:“处方确实是假的……”

草上飞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歇斯底里喊道:“好吧,既然你这老东西言而无信,四百大洋老子不要了!这就送你上西天!”

草上飞正要开枪怒杀郭震湖,一只枪管顶却顶在了他后脑勺上。草上飞瞬间停止了咆哮安静下来,他慢慢收了顶着郭震湖的手枪,缓缓地举起了双手。来人迅速夺过草上飞的手枪,一脚把草上飞踹到在地,吼道:“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扶起已吓瘫在地的郭震湖,喊了声:

“爹——”

原来是郭风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他把郭震湖扶到椅子上坐下,转身朝趴在地上的草上飞狠狠地踢了两脚:“狗东西,还敢在这郭家大院撒野!”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草上飞用手抱着头,哀求着。郭震湖叹了口气,说:“风儿,罢了、罢了,你且住手。”草上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怯生生地瞅了一眼手握左轮手枪的郭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秘方,对郭震湖说:

“郭老爷,处方真假你说了算。我山上老窝被官军端了,请郭老爷借我一百大洋,日后一定奉还。”

郭震湖想了想,说:“草上飞,钱可以借你,但今日之事,那里说那里了。你绑架于家人与我们郭家无关,这话你记仔细了。”

“郭老爷尽管放心。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会给你添乱。”

“好,一言为定。”郭震湖答应着,转身对郭风说:“风儿,你去取一百大洋来。”

郭风一会儿便取来了一百大洋,草上飞接过了用手掂了掂,转身出客厅后抬脚便上了屋顶,回头喊道:

“郭家父子听着,你们还欠草上飞四百大洋,改日定会来取……”他声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于亮把于云鹤父女三人救下山后,一家人围着炉火说话,高春梅喜极而涕,直到夜深大家才散去。厅堂里只剩下于亮、于云鹤父子俩。于亮站起身想走,走了几步又回来。

“爹。”于亮喊了于云鹤一声,于云鹤抬头望着于亮,等着他说下去。白天在山上,于云鹤做了必死的准备。让他没想到是义子于亮在他命丧黄泉之际,把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才短短几年时间,于亮已是第十二军警备营的营长了,于云鹤心里满是欣慰。

于亮拿起暖壶,给于云鹤倒了杯水,端过来放到他面前。若有所思地说:

“爹,眼下时局非常紧张,日本人已到德州,他们会沿着津沪铁路继续往南推进。蒋委员长已电令第三集团军韩复渠司令员,以黄河天险为屏障,动员山东战区全部力量,阻击日军南下……”

于云鹤叹了口气:“唉,咱们中华泱泱大国,怎会被小小日本欺负到如此地步,难道真要国将不国了啊?”

于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在这紧要关头,我们发现有部电台与日军北方军第二军频繁联系,经过侦听定位,发现这部可疑电台就在咱们的水窑镇上,孙军长命我在一周之内,务必查出这部可疑电台。”

于云鹤点了点。于亮接着说:“爹,我和弟兄们可能还需要在家住几天。”

“亮,你们在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给你的那些兄弟们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谢谢了,爹。”

于云鹤和于亮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告!”

于亮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于云鹤,他看见于云鹤朝着他点了点头,便冲着门外低声喊道:“进来!”

副官应声推门进来,“报告,可疑电台又开始发报了。”

“电报内容是否截获了?”于亮瞬间变得威严起来。

“截获了,营长请看。”说着把一张手写纸条递了过来,于亮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驻守济南之第三集团军司令韩复渠,将不战而退。

看过纸条后,于亮顿时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说了句:“怎么会!难道韩司令不想要脑袋了?”

于亮似乎不太相信电报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抬眼看着副官说:“不要相信这电报上的胡言乱语!我问你,发报地点在什么位置在?”

“报告营长,位置在镇中间的郭家大院附近。”

“郭家大院附近……”于亮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突然停了下来,问于云鹤:“爹,这郭家最近有什么陌生人吗?

于云鹤想了想,说:“陌生人到没听说。大前天夜里,范盛来给我送信,说郭震湖和他儿子郭风为的咱们秘方,出钱请草上飞绑我们于家肉票,本来要算计我的,结果把你大姐和你妹银香给绑了……”

“郭风,那个郭风?”

“郭震湖的大儿子!前一阵子刚从日本留学回来。”

“爹,这就对了!于亮笑了笑,轻声喊道:“副官!立即集合队伍,包围郭家,去抓郭风这个汉奸卖国贼!”

“是!”

随着于亮的一声令下,瞬间打破了水窑镇静谧的夜晚。起初,传来三两声狗叫,随即整个镇子上狗叫成了一片。急促的行军脚步声,回荡在水窑镇的上空,惊醒了已睡下的人们,大家都惊慌失措的竖起耳朵,听着窗外传来的这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惶恐地猜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草上飞走后,郭震湖感觉浑身乏力,晚饭也没吃,早早地睡下了。刚迷糊一会儿,被“嘭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他一个轱辘爬起来,正要喊人询问怎么回事,还没等他开口,管家已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官军把咱家包围了,正砸大门呐!”管家吓了哆嗦起来。郭震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是草上飞绑架于云鹤的事被于家告了官了?不太可能!他边胡思乱想边冲着管家喊道:“慌什么!去取我的羊毛大衣来,随我去开大门。”

郭家大门楼在士兵手里火把的照射下,甚是壮观。于亮身穿呢子军装,手上戴着一副雪白手套,立在门前正中。士兵们手捧长枪,个个精神抖擞,只等一声令下,便破门而入。

这时,大门哗啦一声打开,郭震湖往外走了几步,站在门台上喊道:“来者何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于亮往前一步,双手抱拳:“郭先生,在下是于亮,奉命捉拿汉奸,打扰了。”郭震湖听后一脸困惑:“于亮,我家何来汉奸?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进我大门!”

“在下军令在身,没工夫解释。”于亮说罢,手一挥:“给我搜!”于亮话音未落,队伍里就冲出两个人,不由分说,抓住郭震湖胳膊把他架到一边,其他士兵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郭家大院。

于亮站在郭府前院,环顾着这个三进大院,雕梁画栋,甚是奢华。于亮知道,这些年郭家一直把于家药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次一次地没少谋害了于家,他恨不得今晚一把火烧了这郭家大院,但他心里明白,作为国军的少校军官,是不能因家仇私恨,去干杀人放火之事的。

“报告!”

“讲”于亮收起思绪,看着副官。

“前院、后院、中院全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郭风!这小子跑了!”

“报告!在后院小屋床下面发现了这个!”

于亮借着火把火光一看,是一台绿色的发报机。于亮低声骂道:“狗汉奸郭风!让我逮住剥了你皮……”

郭震湖看着士兵们从儿子郭风屋里搜出来的发报机,突然明白了于亮夜闯郭府的原因,高声骂道:

“逆子啊!逆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于亮走出郭家大院,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那一轮明月。月光皎洁,泛着清辉。他招手叫过副官,在郭家周围安排了暗哨,命令队伍住进了东头的城隍庙休整待命。

过了冬至第二天,于亮得到消息说日军已到黄河北岸,正从齐河、济阳包抄济南,韩复渠长官已摔主力战略转移,由于亮所在的十二军掩护断后。临近正午,于亮收到了孙桐萱军长的电报,命他立即带警卫营归队。

于家后院厨房里,蘑菇鸡已炖的差不多了,满院子里飘着诱人的香气。切好的手擀面松散地躺在案板上,一根根均匀而细长。高春梅在切好的面条上撒了些玉米面,伸开双手交叉着挑起面条抖了抖,避免面条粘连在一起。于亮爱吃松蘑炖鸡,更爱喝高春梅做的手擀面。

午饭准备停当,高春梅正想让于臣到土地庙去叫于亮回家吃饭,这时却看到于亮两步就跨进了门。

“娘,俺爹呢?”

“在前堂。饭好了,正想让你三哥去喊你回来。”高春梅满脸笑容地望着走过了于亮。

“娘,紧急军务,饭吃不成了。我和俺爹说一声就走。”于亮说着就奔前堂去了。高春梅看着于亮身影,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愣在那里,停在半空的双手上满是刚刚擀面条时留下的白面粉。

于亮和父亲告别出来,又跑到厨房找到正在烧大锅的银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鱼形红木梳子,塞到她手里,说:“银香,你等着俺……”还没等金香说话,于亮已转身出了院子,翻身跨上大红马,扬鞭而去。金香手里攥着木梳追到院外,朝着于亮身影高声喊道:

“于亮,鬼子的子弹不长眼,你可要小心啊……”

于亮走后第二天,于柱却回来了。这次和于柱一起回来的还有范彬,范彬先在于家药铺落了一下脚,和于云鹤见了个面便骑了于云鹤毛驴回水村了。

晚饭后,于云鹤正打算找于柱说说他和柳家大小姐的结婚的事,于柱却先开口说:

“爹,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于柱说着,伸手拿了暖瓶给于云鹤的茶碗里添了添水。

“嗯。”于云鹤也不抬眼看他,从鼻孔里冒出来这个嗯字后,等着于柱说下去。于柱看了看父亲,说:“爹,日本人昨天已占领济南,在鹊山村屠杀了近百名手无寸铁的群众。济南到水窑不过百余里,日军转眼就到。我想咱们还是把于家药铺搬回雨山老家吧……”

于云鹤本来已想好,等到年后开春天暖和了就把于柱和柳家大小姐的婚事办了。他已给柳家回了信,找人看看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选定喜日子就给柳家送婚贴。

他没想到此时于柱会提出回老家的事。雨山,是于云鹤梦里常常光顾的地方。他是雨山生、雨山长,熟悉那里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叶落归根,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常常从心底不时萌发回归故里念头。

于云鹤抬头看着于柱,沉思了一会儿,说:“一家老小回雨山,可不是个小动静。”

于柱听出父亲的话里也有回归雨山的打算,便说:“既然您老也有此意,年前我就回雨山镇一趟,先想办法从柳家盘回咱们老宅,安排好一家人吃住生活事宜,年后过了十五咱们就回。”

“我已和柳家商定,明年开春择日把你和柳家大小姐的婚事办了,这个时候你去出面盘回咱家宅院多有不便。”

怕啥来啥,虽然于柱知道搬回雨山镇这件事绕不开柳家这个话题,但他没想到父亲已经做主把自己和柳家小姐的婚期定了。他和范霞一见钟情,可在父亲心里范霞是他的干妹妹,辈分在父亲眼里也是个不可逾越障碍。儿女婚事需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父亲脑子里是根深蒂固不好改变的。于柱不想像上一次爷俩谈到这个话题时不欢而散,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想到此,于柱说:

“爹,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宅院的事让范彬出面去谈。”

“范彬稳重,去柳家谈老宅的事我看行,我准备好所需钱款,年前就让他去办吧。你婚礼的事,我和你娘给你操办,不用你管。”于云鹤当即答应了于柱的方案。他觉得早一点把老宅盘回来,来年开春于柱婚房的事就不犯愁了,虽说二进二出的宅院不是多大,但娶进两三房儿媳妇还是能住下的。那年背井离乡时,于云鹤肩挑两个竹筐,前面竹筐里蹲着于臣,后面竹筐里坐着小女儿银香,高春梅一手牵着于柱一手拉着金香……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啊。

真是往事不堪回事,一晃儿女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年年年相遇,岁岁岁不同。

除夕这一天,于臣买了一兜子两响雷子,偷了高春梅敬天敬地的草木香做火种,“嘭—当、嘭—当”地在药铺门口放雷子,正当他像个三岁孩子一样玩的不亦乐乎,从远处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跳下一个汉子,头戴羊皮帽子,脸被一条黑色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漏着两只眼睛。他走到于臣跟前,说:

“可是于家公子?”

“是!有何贵干?”于臣看出对方的眼神并无恶意,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烦请此物转交金香小姐,只说是答谢大小姐救命之恩便是。”来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于臣,转身上马一扬手中皮鞭,两腿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等于臣回过神来,红马已跑过街头那边的土地庙,不见了踪影。

于臣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盒子上有金色云头图案。他跑回家里把盒子交给金香,说了事情的经过,金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顺手打开了木盒,盒子的底部是一块折叠的非常方正的黄稠布,绸布上面躺着一个玉镯子。镯子是和田玉的,精光内敛、温润无比,通身没有一丝瑕疵,绝对是玉中极品。金香手托这价值连城的玉镯,问于臣:“对方留什么话了吗?”

“留了,说是谢你救命之恩。”于臣说着又跑院外放他的二响雷子去了。听了于臣的话,金香心里确定这镯子应该是大土匪草上飞送的。

年后搬回老家事确定以后,于家人都沉浸在一种充满期盼的憧憬之中。于云鹤感觉今年院子里的阳光格外温暖,他抬头看着外面那棵千年古槐上的两只喜鹊,它们飞来飞去,喳喳叫声特别好听。他第一次注意到古槐树杈上那个鸟窝,竟是用树枝密密麻麻地插起来的,看上去特别大也特别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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