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本周进入八月！
让我们再来一遍HenryJames——Summerafternoon,summerafternoon;
tomethosehavealwaysbeenthetwomostbeautifulwordsintheEnglishlanguage.
目录：
6）平面国，埃德温·艾勃特（麻雀般精悍的几何幻想
7）莎乐美，王尔德（lunalunalunatic
8）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契诃夫（我跳了起来！又换个姿势躺了下去
9）公斯芬克斯，昆鸟的诗（年度最佳。小姨；我们坐在一起；肉联厂的云
40）salsa、备忘录、腹语术，夏宇的诗（冗长的意识流、不安天命的排版，心累＞惊艳
41）扑朔如雪的翅膀，王小妮的诗（死去的组诗
42）那些闪电指向你，林婉瑜的诗（一般
4）野猪渡河，张贵兴（南洋异域，凝固着落日经血和苍鹰野火的谵妄油彩画
---洗牌---
40）郭小川的诗（望星空
41）失明漫游记（立威-聚兵（收缴武器）-断粮（切断供给）-集财（试探底线）-暴力压迫（强化求生欲望）-肉欲（求生欲望的交换
42）月亮已失眠，黄梵（也太爱咏物了吧...
游戏：
2）ever17（20年前的科幻和浪漫放在现在几乎照进了寻常人家的现实...
）烟火（恐怖只是外衣，“我写在作业本上的每一个字，都会生根发芽，开出遍野的花。”借助儿童画的表现真的很棒了。
公斯芬克斯
◆在夜晚的花圃里
在逐渐宽敞的暮色中
我们凝滞在彼此的对面
慢慢合拢成一个
像两扇自行关闭的门
在停下来的灰色的风里
在类似爱情的撞击中
发出轰响
◆挽歌
我摸了一把你的头发
和你一起看你看的方向
天空的角落里
紫黑的云彩沾满远方的经血
你这出了神的少女啊
一脸傻气和忧伤
像一张摆满野兽的供桌
安放在又老又危险的世界上
天，黑下来了
◆片断
深夜的蛛网
白昼的指纹
视网膜上
一根夜的黑手指一闪而过
只要你一起身
腰身就与月亮狎昵
而除了我的悲伤
月亮空无一物
◆潭柘寺
我
出山门下地狱
遇见一位满清皇帝
他满嘴苍生
我信口雌黄
我们互抽耳光
两个对不起世界的混蛋
◆我到郊区寻找自己
我在寻思
幸福一次就老去
借着荒草点烟，用老眼哭泣
在多风多沙的郊区
做一个老实的流浪汉
懂得流浪汉的所有规矩
◆看表
咔嚓一声
十二点
夜纹丝未动
今天和昨天
在我看表的脸上
交换了神色
◆对将来的自己说
如果那天你突然回来
身上沾满日落的味道
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再次回到我这里
我们互相归还了歉意和悔恨
仿佛那时才真正学会了礼貌
再也不打断对方的讲话
我会听你说你走过的一切的路
而且知道你从来没有走过
我曾不断给你提起的那条
◆天要黑了
我们，满腹尸骨化成的土
满头死人嚼过的雪
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连同脐带一起烧给大地
哦，我们今夜的光彩
我们今夜的歌唱
终于把世界赶到针尖上了
◆十二月
十二月，医生们在街心把我堆进雪人
他们手上的冻疮将在来年花开时溃烂
十二月，医生全都变成法医
相继戴上口罩的人们再次变声
十二月，我认识所有的人
还在被消了毒的人群中劣迹般逆行
十二月，口含一块糖出门
看我如何在风雪中走得无影无踪
◆出走
我已走出低矮的已婚之夜
用雄蝶最后的视力等着入海口的霞光
我多想知道，在戒掉猜测的习惯之后
未来的日子将焕发怎样惊人的美
那时候，我将独自一人
独自倚着世界，等待天亮
我最好的眼泪，都留给明天
到了明天，我一定要大哭一场
◆给黑大春
好在我们都不是诗歌神棍
都还知道自己吃的是粮食
所以我们注定要在诗人中出类拔萃
也注定用肉做的翅膀忍受地球引力
所以要是我们都喝醉了
肯定会摔倒在同一片阴影里
扑打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酒桌旁的女人
你把世界坐弯成一把椅子
把每一天都坐成结婚日的床
◆大流星
那里很空旷
我们并排坐下
我们抱着
像两个根须绞缠的死树桩
◆重做罪人
我总是错过早晨
因为我总是坚持把梦做好
在死亡的数落面前
我是个纯粹的无赖
◆小姨
粗野的道路往你身上聚拢
命运如秤砣向外滑去
它绝不会落地
而地面仍被砸出坑来
爱，穿着血衣来到你的床上
一把呼啸的锯在你的梦中醒着
于是所有的夜都中了毒
所有的夜，像糖衣裂开
而在蒺藜穿成念珠之前
时间不会变苦
人世紧搂你的脖子
拼命地往上攀去
◆我们坐在一起
我看着你的面孔
像看着电影结束后的银幕
我们的五官被彼此砍伐
我们交换被脸磨旧的毛巾
现在好了
就像两张背着身的照片
被无限期地挂在对方的卧室里
现在完了
无数的陌生人在梦里盯着我看
都不太合身地穿着你的衣服
现在就这样了
我们总是并排坐在开着白炽灯的屋里
像两个等待传讯的受害人
猜测着对方会给自己安上的罪名
◆土偶
一旦我在六月睡下
在大地平稳的陀螺上站着入睡
我身上就会落满短翅的鸟儿
那时我一定是一棵好树
◆一个不眠之夜
我梦见一个人在楼下咳嗽
整个夜晚都染上痨症
月光下的街有一片病室的景色
两旁的窗户探出千万颗头
后半夜的房间散发着阵阵石灰味儿
记忆像死皮在做梦者的眼睑内剥落
沉默的消毒工人背着旧世界的邮筒
从没有颜色的瞳仁深处走来
我不再眨眼
我用我的死眼和太阳对视
我要在风中长出不服气的叶子
我要在最高处结出无籽无核的果实
天马上就要亮了
那时我将再次坐起身来
像一只春分时的鸡蛋
一个百无聊赖的奇迹
◆每年五月
每年五月，我的耳朵都要换一层新肉
每年五月，我的预感都像箭一样响着
每年五月我都总是醒着
每年五月我都总是数着
我总是数着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
数着可能会为我的死落泪的人数
◆自从那天
父亲的目光从我的后背上脱落
我就像一条蜕了皮的蛇
窃喜着爬进春天
毋庸置疑
一直到今天
我都比贼还小心
只是那条信子
已经不知羞耻
◆肉联厂的云
可谁讲述田园，谁就该扇自己耳光
不要让虚构的世界助长自己的无能
不要做浪漫与痛苦的撮合者
不要轻易在伤口里滋养激情
不要杜撰自己的身世，不要修正自己的血统
可我想我们早就来晚了
现场除了知识什么都没有剩下
历史的大门贴着比悼词还长的封条
我们站在黑魆魆的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有人哭了，场面很不好看
我看见他们抽出手纸，用得很节省
我看见他们捂着脸吞着空气，小心翼翼
我们埋怨自己，我们被自己埋怨得像个废物
我们怀疑，怀疑自己的拳头和眼泪都是别人的
怀疑我们的家实际上也是一座肉联厂
怀疑自己的肉早就开始在这里出售了
我们总是胜利
不仅仅因为我们总能顺利地把敌人弄脏
还因为我们总是在他还手之前宣布停战
我们翻新了古老，我们油漆了传说
我们打倒了巨人，量出了他的身高
我们用小尺子量着一切，记在一个小本上
没错，我们还会长久地活着，跪着
好让手够得着地面，抠弄先人的脚后跟
好挖个坑，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任人猛踹自己的屁股
命运一旦搁浅，我们就老了
但是我们恐惧的并不是死亡
而是找不到死去的理由
你已葬身大海
在那里你继续受到热烈的拥戴
那里的美人鱼都有着迷人的身材
你布满婴儿黄疸的尸体将长出珊瑚
在大海中作寂寞无期的巡狩
我们在免疫道德的同时
也免疫了末日
过了不算太长的时间
我们长出了新的脸
一张寄居者的脸，那是
没有祖产也没有债务的寄居者
不值一死却必获善终的寄居者
那就是我们，那竟然就是我们
寄居在失去边界又没有结局的世界上
我们先是习惯了，接着就变得熟练了
当我们百无聊赖地站在湿漉漉的大街上
天哪，时间一长我们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端详着对方，我们总想说：你的脸真可笑
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笑，每个人都是活宝
把持不住的欢乐啊，我的心啊
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啊，竟也能这样欢乐
我试探着睁开我那双瞎眼
那些云还飘在天空里，美得吓人
就凭这永存的，不可逾越的恐惧
我们指甲里的土还将不断换新
我们的孩子还将在大地上迷路
◆在夏至那天午睡
梦进入顶点时
我们都睡得太死
睡在一只巨大的耳蜗里
就是用这只耳朵
伐木者的指节叩响一棵大树
听走了它的年轮
◆白眼睛
很久以前，曾有一截没有杂质的粉笔
取自这座矿山
在老师的手里，掉落着白色粉末
变成阳光的一部分
那时我们曾小得足以做一粒种子
足以被纳入最笨拙的意义
爱和悲伤，沉默和歌唱
◆我们
在梦中，我们吃饱了钡餐
医院一间暖洋洋的大屋子里
今晚，护士会为我们拍一张X光合影
通过电邮发给一座搁浅在洪荒私处的太空站
世界还用肚子暖着我们
我们在蛋壳里出汗
我们要熟了，再也憋不住了
就这样，蛋壳里布满了尿床后的暖意
我们还留着一块从未结过痂的皮肉
刚好放得下一个新伤口
可以用它吮吸世界的糖分
可以把一颗古莲子愈合在她的深处
◆我固执地觉得
有史以来的梦想者
都是让大地空等的人
◆告别
我爱过的一切，都成了疤
只比生活的肤色明亮那么一点
一到阴天下雨，就格外醒目
◆月亮
朝西的窗户上
堵着一颗巨大的白月亮
离我好像只有几米远
近得几乎可以听见
上面传来轻轻的喧哗
那是透明的生灵静电般的默读声
我漆黑而幸福
我是今夜最纯的糖
面对这颗月亮
我要放出我的哭声
今夜多像尚未启封的世纪
一切都还在出生
◆给女酒伴的情诗
今天能够对你说那么多话
都很认真、都很讲究
都是因为我觉得孤单
你能原谅我这么没出息吗？
能让我抱一下吗？
算了，有人来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感到屈辱，并且想要笑
而且知道自己的勇气从来维持不了太久
但现在，尽管在桌子底下攥着你的手
却窝囊地望着窗户
窗户外边，是并不算黑的夜空
这个夜空，长着一张快要被骗哭了的傻脸
这个被侮辱与被爱戴的夜空
这个一边浮肿一边塌陷的、一边无辜一边无
耻的、一边半死一边半活的、可怜的、超道
德又超级道德的夜空
还眨巴着她那双琉璃眼
就跟她什么都懂似的
◆玻璃中的光明
但那男孩已经走了
已被分娩到另一世界
所以在这里，整个午后的蝉鸣
都在一块过于透明的玻璃上
撞得七零八落
王小妮诗选
◆不要把你所想的告诉别人
世界被你注视得全面辉煌。
可我告诉你
辉煌
是一种最深的洞。
不要把你所想的告诉别人。
语言什么也不能表达。
◆死了的人就不再有朋友
黑领带拉长在地上。
目光四散
人们说我是美妙的乌有。
我早已知道
我总是不确切地在这里。
很静很静地坐在异处
看日看月
都不十分理想。
我有声地走近。
世界就舒缓着向后退避。
学着花的样子笑笑
真好，没有朋友。
◆我看不见自己的光
晴好的一个早晨。
车轮和街都开始明亮。
我的床上是太阳味了。
我发现
我没有我自己的光。
没有自己的光
也同样明亮
◆摇滚歌手在十二月倒下
那疯子把你杀了。
枪响之后
世界顿然跟一棵小米兰
那样站着，匀称芳香。
用手臂阻止你
你红红的不要站起来帮我。
我想
被枪击或被欢呼
我都要自己去。
这故事成了我的旧手套。
前前后后
搭在肩上。
◆有人悲怆地过生日
相距遥远的角度
有我这盏黑灯。
凝视你
楚楚回到自己里面
十分宁静。
看你走远走暗
像亲手折到一枝黑色郁金香。
这世上唯我
具有金属质的自信。
伸出一只手
看你怎么样走过这截窄桥。
每一天都很污浊。
擦过鞋擦过脚
再折叠出花纹。
生你的那块天空
今天恍然想要变蓝。
◆我守候着你想哭泣的时候
哭泣的感觉
是误闯了玫瑰花丛的感觉。
你不能掩着你的门
阻止那迷人的鸟。
黑暗里
满是扑朔如雪的翅膀。
这世界本来是水的世界
柔软像你我的手。
眼泪摸索过来
死窗也会呀呀洞开。
◆她停在调色板上
刀咝咝叫着。
金属比人更加胆小。
她曾走到过湖边。
可是湖面
栖满了水鸟。
她想湖里已经没有位子了。
死也是很拥挤的。
见过她笑的照片。
很多女孩的照片能够动人。
她打动世人的时候
橡树已经脱尽了叶子。
早晨你听见了太阳叫。
突然想把黄调成红！
她的故事
终于停在了调色板上。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我讨厌脆弱
可泪水有时变成红沙子。
特别在我黯淡的日子
我要
纵容和娇惯男人。
这世界能有我活着
该多么幸运。
伸出柔弱的手
我深爱，并托住
那沉重不支的痛苦。
◆我走不进你的梦里
你的梦
拉皱我的白床单。
可是我走不进你的梦里。
别阻止我哭。
可能这个世界
只是安排我带着水袋来注视。
城中的自鸣钟没响。
钟没响。
但是，我该飞了。
◆让这个人快乐吧
黑夜很摇荡。
世界又变成
一棵发闷的大矮树。
路比雾还稀少。
我发现
我这走法
哪儿也不能到达。
远草站拢到天边
柔人一样摆动。
四面都远。
四面都不呼吸。
没有你，我只能傻走
一直走出了大气。
里面，黑又冷
外面，不亮也不温暖。
◆通过写字告别世界
路走多了
脚也有了脚的灵魂。
◆那样想，然后这样想
你到人群中去挤。
变得比我还不伟大。
我干脆不想伟大。
这个世界无法清点所有房子
没人能寻找到我。
◆晴朗漫长的下午怎么过
古人英明
让精神活到了今天。
但是他们没有说明
怎样过下午。
风花雪夜月全都扫兴。
太阳飞碟一样
侵犯我。
晴朗起来什么都想。
可是一个人
活着，又过于瘦长。
◆半个我正在疼痛
用不疼的半边
迷恋你。
◆失眠以后
在暗处
什么都敢想象。
再没有人凶悍地走近。
连罪恶
都睡得喷香。
表一声声问我几点。
声音像锌罐被踢近踢远。
世界有半面乌黑。
我们也半面乌黑。
世界垂下头的时候
我们灿烂失眠
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好物体。
◆注视伤口到极大
只有我还柔软。
你走以后
世界的质地突然生硬。
睡在床上
也会割伤手指。
◆恶人在前
世上有五个善就得有五个恶。
让恶也四处逛逛。
让好晒好人那
半只太阳。
◆黑暗又是一本哲学
黑暗从高处叫你。
黑暗也从低处叫你。
你是一截
在石阶上犹豫的小黑暗。
◆二十六日不送朋友去印第安纳
雨自然而然
垂下来
衔接起不相干的事情。
在转弯里滑翔的
是一只鸟的细目光。
无数无数
坚固水泥间。
睡着昨天之前的人。
你红锚一样转身
成了过去的水。
云淤积着
包裹恢恢的头顶。
在球的两边
雨都盘旋着打湿树。
哪一天都不重要。
◆一个话题
没人再能沿着耳朵提示我
坐在灯下真的就会明亮吗。
◆皮肤中浮现了红色
面对别的脸时
我只能随他们笑。
从这人到那人
涌来涌去的光
使我再也不想触摸人。
无论冒充苹果。
冒充灯。
冒充女人。
我都在胃以上
紧紧地恐惧。
◆昏黄的太阳下
但我是一枚
正在剥落的灰暗羽毛。
我不想一生就这样
活来活去。
可是，我不能停下来。
谁能在我们之上？
太阳昏黄
所以不配。
我们剥落着飘来飘去。
要走路
就八面有路。
要幸福
也有幸福
因为一开始就是残局。
所以不去想
谁在我们之上。
◆不认识的就不想再认识了
到今天还不认识的人
就远远地敬着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足够了。
◆卖木瓜的女人
下雨了，天空不说句什么就下雨了。
她把身体缩得很紧
六只木瓜全都藏进瘦小的怀里。
这个上身鼓鼓的动物
顶着暴雨奔跑的矮小的木瓜树。
◆台风之二
植物割断了长发
遍地跳着来不及死去的神经
风雨压扁了城市
刮尽它最后那层浮光闪烁的金鳞。
◆不好了
自从我吃了豹子胆
我就更加害怕了。
自从我吃了金银花
我不再想得到更多的钱
实在厌烦了，
哪个人不是一家雄厚的银行。
自从我吃了混凝土
我就成了直通终结点的高速公路。
◆进城去
医院的地方
这城市涂满消毒粉的神经末梢。
◆组诗、长诗选
我看不见温度。
看不见你身体里的病。
穿过
深藏着你的四合院。
在你昏迷的床前
我自己就是散不开的迷雾。
◆你柔软，于是活着
我暗暗知道
要熄灭一个女人
比摧残一株稗草
还要艰难。
◆好的瓶子
现在
许多药瓶空摆在桌上。
是无数个药片
支撑着你醒来。
你说
你现在成了一只空的瓶子。
◆你必须活着
虽然
冬天的冻土
僵死结冰
痛苦迫使它松开了种子。
你却不能松开手。
生命远没有走到
最后爆裂的那一刻。
有的人必须活着。
最好的棉籽
必须被洁白包裹
高高站在它秋天的金树上。
我警告一切鬼
你必须活。
苦难，需要你为它做证。
◆你的天堂
你母亲手里的烟
在发抖
那是一支害怕不止的烟。
而你的父亲
像拥满信徒的教堂
默默地站在苍老的楼梯口。
你是他们的壁画
你已经从他们的墙上滑下来。
因为你
他们的光彩被完全剥落。
你身上的乌云
正在他们的衣襟上
下雨
你，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
你又被昏迷呼叫回去了。
带着橡木大门的沉重
你的天堂里
天使也合上了羽毛。
中国草药编织出了暗香。
我在看不见中
踏响一层层木楼梯。
我听到了空洞。
当一只钟摇响的时候
千万的钟
都会倾斜心动。
但是，在迷蒙多雪的路上
想流眼泪的只有我。
你知道
世界，它是椭圆的
它永远也不公平。
◆我亲眼看见
我亲眼看见了疼。
鲜红的水蛭
游刃在
你半透明的身体里。
我亲眼看见
一个人被无声地折断。
头猝然沉坠
全身缠绕布匹棉絮
松懈成了残飞的丝线。
我亲眼看见了死的
接近。
白塔立在危高之处。
没有了呼救的力气
塔脚悬在天缝里。
我亲眼看见了这一切。
我看见了白天也是黑夜
春天正是秋天
四季，它有眼无珠。
环节剥落瘫乱
我看见
柔弱发出最低最后的响动。
究竟因为什么
这世界最后选中了你
让你重病缠身！
人拿着药的同时。
人也拿着刀。
面对一根不容追问的命脉
我不敢触摸。
那是被截去了四肢的
消失着的圆木。
幸亏
什么都遭遇了我。
一切，都被我
亲眼看见。
◆到最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爸爸
时间，扯出了多么远。
我们各自站在两端。
过了多久以后的这个早晨
我才明白，什么是爸爸。
◆谁拿走了你的血
我不想被钉到一张桌子后面
我以为，推开了最后的门
四面八方都变成了我的原野。
脱落的花立刻褪掉了颜色
我不过和你一样
是又一个失血者。
◆我不再害怕任何事情了
我曾经日夜守在你的床边
以为在棉花下面微弱起伏的
才是我的爸爸。
走到大楼外面去伤心
我不愿意看见
你连那一层薄棉花也不能承受。
Salsa
◆窃窃私语
灰睡在灰上
水关在水里
时间曾经打一个褶
把我们褶进去
◆你正百无聊赖我正美丽
只有咒语可以解除咒语
只有秘密可以交换秘密
只有谜可以到达另一个谜
除了建议一起生一个小孩
没有其他更坏的主意
你正百无聊赖
我正美丽
◆tobeelsewhere
我只知道我穿着的毛衣脱了线
只要你拉着那线愈拉愈长
我整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继续讨论厌烦
你要怎么形容厌烦的味道呢
只有最老成持重的侍者会说
“你要怎么形容橘子的味道呢
我们只能说有些味道像橘子。”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早上吗
你不觉得她
她很适合早上吗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
譬如说
奔跑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匆忙奔跑
过一个灿烂的星空吗
她适合意志
她也适合再举一个例子说
她适合优美地滑倒
你不觉得她是可以擦掉的吗
那种一修再修的草图
但她的拇指浮现
你不认为她
她就是很适合摩擦吗？
你不认为
她适合早上来到？
◆继续继续继续
这身体将有某刻以为自己是某灵魂
而询问自己
到底我的灵魂重复镶嵌过多少身体
而那一个
现在正在爱着你
◆蒙马特
是不是我们曾经一起死过。
大家看起来都那么眼熟。
◆太初有字
我唤他
他回答是怎么样
我说没事只想确定你在
他并不常常在
我也是不常
有些稀有时刻
刚好都在
就慎重地称之为爱
◆一起开车到里斯本
于是我说服了她
接受孤独知道这事是甚至
乃值得喜爱但不久我就发现她爱的
孤独乃是我的孤独而不是
她自己的孤独她那么爱我的孤独
急欲加入所以我们就一起开车
到里斯本看一个我们都
喜欢的朋友那人也有他的孤独
但是他管它叫
我的母鹿。
◆同日而语
有一天醒来突然问自己
这就是未来吗
这就是从前
所耿耿于怀的未来吗
其实我也根本不是港因为
我没有岸只有
那些遇见是船我也就不只是
船桅上的鸥
于是海最蓝时才是你的注视
而那个蓝
就是那个极清澈的谎
假设你的
假设是对的
有些船的航行
可能根本就是港的秘密移动
可是为什么那些吻是锚
唇就是浪
唇是那样绵密的浪
◆用心灵勾引
我们杂交
但这些并不猥亵
谁都和谁睡过
大家也变成朋友。
◆自我的地狱
一堆梦游者与另一堆梦游者
擦身而过他们的梦有所交集
像几块云遇到另几块云
就下了一场雨
别人的鞋子为什么会合
自己的脚呢因为只要有一个人
没有醒来大家就全部
活在他的梦里
◆排队付账
他的购物推车里装的东西
与我的里有所交集
那暗示了共同生活的某种可能不是吗
这不美吗
我们在不同的公寓里吃同样的解冻食物
这不暗示了某些共同的人格倾向吗
这不美吗
我们用一样的肥皂和肥皂盒子
这不美吗
我们可以把公寓并在一起
我们的身体合在一起
使某些统计数字上升
又使某些统计数字下降
这不美吗
我们一起旅行一起购物
只要一部手推车
这不美吗
他为什么不爱我
就在超级市场门口
他不知道他可以改变某人命运这件事
他甚至不知道
他也可以顺便改变自己的
一物与另一物的最大交集
为了就是发生不是吗
发生什么先不管
但是他付完账完全不见了
剩下我待在原地
世界因为他又要分成两半
★互相爱着了
互相撕下肩膀上晒脱的那层皮
这样互相撕下皮
找不找得到另一个人可以这样
互相撕下皮呢
而不必说什么我等你呢
腹语术
◆腹语术
我走错房间
错过了自己的婚礼。
在墙壁唯一的隙缝中，我看见
一切进行之完好。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着花，仪式、许诺、亲吻
◆咏物
无神而且宿命
厌世却又纵欲
此刻安安静静
◆小孩（一）
他们都不说话
在旋转救火车上
充满远方的心事
我突然愿意此刻
他们都死去
不要长大
长成一模一样的邮票
于是在模糊的夜里
有人就将他们用力撕开
就有着毛毛的边
就全呈锯齿状的
◆关于不忠
在不忠的情况下又仍然嫉妒这称做不识好歹
他们为什么不能彼此欣赏且和乐地相处呢既然他们都一致地爱我至少他们有相同的烦恼最最起码他们有共同的话题甚而他们可以一起责备我的自私和享乐主义最后他们又可以交换内裤我又将不致很快发现你看这岂不是颇有趣吗再想想所能节省的时间下将对他们造成的福祉以及誓必允许他们一起抚养我们有着可疑血统但绝不引致任何嫌隙的小孩想想想由于这一切人类文明里的犬儒成分又将向前迈进的一大步。
◆下午茶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绝种吗
我梦见恐龙用一种鄙夷的口气
质问我那就是你们常常说的
集体的挫败感
◆伊尔米弟索语系一切昵称掷笔微笑叹息为了那人性中还未曾被任何语系穿透的部分◆我们苦难的马戏班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
冰块沿着杯缘撞击
你的眼睛重新闪烁如年少时
书上划线的警句
◆创造者拥有另外一种道德。◆秋天的哀愁完全不爱了的那人坐在对面看我
像空的宝特瓶不易回收消灭困难
◆逆风混声合唱给ㄈ剩下一块明明矾放进混浊的夜里
许久我听见有人清晰地说
我爱你
好，开始。（猫的瞳孔随着日影从线形张开
至圆形那种速度）开始了。
◆时间如水银落地我的眼睛曾是黄昏最疲惫的商旅
耳环倾斜了存在
欲望反着光
时间如水银落地
◆在另一个可能的过去我们何不像水银分手
◆他曾经是我最爱
最锋利的小刀
◆而他说６点钟在酒馆旁边等我
在全部细节消失以前
我们不能像茧一样的重新开始
我们甚至不能像癣
备忘录
◆蛀牙记
我甘心要为我的诗死
你仰起脸彷佛我就在你的鼻尖发光
◆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乾
老的时候
下酒
◆冬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爱
足够的温柔和狡滑
以防万一
醒来就遇见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骄傲
足够的孤独和冷漠
以防万一
醒来你已离去
◆疲于抒情后的抒情方式
◆
我决定了不生小孩
终止
这场进化。
◆野餐
无有恐怖
他驯良而且听话
他病了太久像破旧的伞
勉强撑著
滴著水
◆乘喷射机离去
是的这么
一个人有一天忽然
我完全明白和他
我们在各自的
不同的象限里
孤单的
无限的扩大
衰老死掉
永远永远
不能够
交会□
◆以后....之前
醒来以后
刷牙之前的想法
永远
我所听过的
最让人伤心的字眼
那些闪电指向你
◆你的名字
不能随意说的
我偷偷告诉一只云雀
云雀把它化作一声
温柔的鸟鸣
◆跨年
不要回头
就让他，和旧年坐在一起
◆一个多情的好人
没有我的观看
今晚的夜色该怎么办？
没有我的诗
在路口等待的鹪鹩该怎么办？
没有我的爱
他该怎么办？
快要天亮了鹪鹩飞走了他跑去睡觉了
全世界只剩下我
一个多情的好人
◆所谓决心
到这里
就不选其他的路了
就一起
走完这张地图
◆亲爱
人间所有
正彼此相爱
他们用力地活
他们轻缓地说
月亮已失眠
我可以谈论别人，却无法谈论老婆
她的优点和缺点，就如同我的左眼和右眼——
我闭上哪一只，都无法看清世界
茶叶泡在水里，就成为春天的潜水艇
雾霾再也征服不了它
路
它在林中越走越消瘦
脚印和落叶是它的主食
它用越来越细的毛线，护住山的脖子
粉笔临终前，仍惦念它写过的所有字
黑板安慰它：所有擦去的字，并没有失踪
它们已躲进听众的心里，准备过冬
被子是闲话，一辈子都裹着你
黑夜漫长，你在与闲话的搏斗中
等待着天明
要我在酒的聚会中，发现无数舌头
像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徒劳地伸着
说不出人类的下一个出口
如同一支歌，哪怕挤进门缝
也不忘拽进它的歌词
日子就像衣服上的纽扣
必须脱落，才会引起我的思念
某年生日，我在屋里来回踱步
竭力回想那些已经脱落的纽扣
当你独自穿过喧闹的小巷，抵达黄昏
也许灯火，才是你要查的词典
每道光，都有一张过节的脸
对地铁，我说不上爱或恨
它更像一只药瓶
每天装进我这颗胶囊
让我准时到达那只教室的胃——
为一群学生，治疗他们的背叛
我开始懂得，笑声可以在笔尖上跳舞
可以和诗歌有一个私生子
可以让不幸变得消瘦
笑是黑暗中藏得最深的种子
有时哪怕有一副好嗓子，也无法把它唤醒
你的英语，是我汉语的密码
你说得再多，你的话也像这里的雪
让我问路的脚印，全都走错
回想起来，你是一朵玫瑰，却没有怒放过
词汇表
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说法
城，囤积着这个世界的所有麻烦
爱情，体现出月亮的所有性情
诗歌，诗人一生都在修缮的一座公墓
孤独，所有声音听上去都像一只受伤的鸟鸣
自由，劳役之后你无所适从的空虚
刀子，人与人对话最简洁的方式
方言，从诗人脑海里飘过的一些不生育的云
我是山间惟一的行李
除了走动、铭记，没有一样幸福可以带走
身体里的往事像一只只唢呐
在送死者远行
父亲
灵堂的最后一夜，我尝试着另一种交谈
我想到，风是一根电话线
一整夜，我听见父亲优雅的舞步
舞步听起来，像一朵刚洗过的云
风把手指伸进了花圈，它给我亲爱的父亲
找回穿衣戴帽的声音
我不敢咳嗽，听凭父亲把自己
打扮成一个体面的汉字
风，结结巴巴模仿父亲的口吃
它说时，我不再脸红
它说时我才发现，那是一串来自天堂的语言念珠
那一夜，我曾哽咽着反反复复地试戴啊……
死亡是深邃的、祝福的、成熟的
青年时落入死亡，你就不再有变化了
原来可以用黑暗爱一个人——
藏在黑暗里的甜
更新鲜，更强烈……
他们的粗话，称出了我初恋的重量
那年，优雅成了初恋中的距离、寒气
我和她，除了优雅什么也不做——
当年闪闪发光的初恋，似乎就缺这么一点黑暗
在他生过的几种病中，她像药片
他生过几种病，就有几种理解她的方式
你死后，你的路还在延伸
我是你所有的朋友
也是你所有的敌人
孤独时才能看清
名称之间的深沟
你不再爱我
你的性别
仍在名称之间横越
风真大，我成了含羞草
成了在它身体里不住徘徊的骨头
成了低下头来认错的少年
变得更谦虚，更安静
不远处，是我厌恶的盛宴
每一道可口的菜肴都是偏见
生是一个家，死是另一个家
人生就是走亲戚
在流逝的岁月里，奶奶已经没有了仇人
她爱着仇人，已经毫不费劲
只要开始，其实已经结束——
都把刚卸下了的包袱，又重新背上
都借助日出，完成了日落……
痛是你体内必须的盐分吗？
这么多年，你还像一个错别字
被别人的舌头颠来颠去
要是像黑夜一样没有眼睛
他的心该多么容易圆满
这是世间最垂头丧气的爱？
每年清明，我都允许内心打开一只笼子
不管悄悄移近的是什么
都用三十公里的虔敬，把它小心放到墓碑前
花束下，香炉边，冷风里
万尼亚舅舅
这么些年里，他所写的和所教的，整个都是读过书的人老早就知道了的，而没知识的人却又一点也不感兴趣。这就等于说，他整整讲了二十五年的废话。然而，我只要一张嘴，就已经叫你们个个都感到不幸了。
人都这么说，欺骗一个叫你厌恶的老丈夫，是不道德的。然而，故意窒息自己的青春和勃发的感情，却没有人认为这是道德的啊。
你似乎把错处都推在你过去的信仰上了……然而那些信仰一点也没有错处，错处只在你自己。
上年纪的人就跟小孩子一样。他们很喜欢别人可怜可怜自己，可是偏偏谁也不关心他们。
一个人，只有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衣服，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全是美的，才能算作完美。她长得美，这我同意，但是……但是，她只懂得吃，睡，散步，只懂得用她的美来迷人。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要别人为她工作……不是这样吗？然而，闲散的生活是没有一点高贵之处的。
我是为了爱情结的婚。是你父亲那种学者的光荣，和那么大的名望，把我给迷惑了的。自然，这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只是我自己的兴奋过度罢了，不过当时我自己觉得确是真爱嘛。
哪怕他刚刚种下了一棵树秧子，就已经想象到这棵树在一千年以后的样子了；他已经就在梦想着全人类的幸福了。像这样的人，是少有的。应当爱这种人……
这和无知不相干，简单得很，你不感兴趣。
我从前也认为所有古怪的人都是病态的，不是常态，可是，我现在却相信，有一点古怪才是人类的正常状态。你和别人也没有两样。
我的不幸也许不在你以下，然而我并不轻易绝望。我听天由命，再痛苦我也要忍受到我的寿命自己完结的那一天……你也要忍受你的痛苦啊。我这样相信，我的舅舅啊，我虔诚地、热情地这样相信啊……（不由自主地跪在他的面前，把脸伏在他的两手上，低沉的声音）我们终于会休息下来的！
三姊妹
伊凡·罗曼尼奇，以后我如果不早早起来去工作，你就跟我绝交好了。
你说，再过许多许多年，世上的生活会是美丽的、叫人惊奇的。这话很对。（人类确是需要那样的生活，那么，既然那种生活现在还没有出现，我们就应当具有先见之明，就应当期望它，梦想它，为它去作准备；因此，我们就应当比我们的父亲和祖先们看得更多，懂得更多。）但是，为了从现在就参加那种生活，无论那种日子有多么遥远，一个人都应当从现在起就给它作准备，就应当去工作……
那呀，将来人们会坐着氢气球在天上飞，衣服会变了式样，也许还会发现第六种感觉，而且发展了它，可是生活还会照旧是这样艰难，这样充满了神秘和幸福。一千年以后，人类照旧还要叹息着说：“啊！生活多么艰苦哇！”同时，却也会真正和现在一样，人们还是怕死，还是拼命想活着。
一个人要是好容易一点一滴地、断断续续地得到一些幸福，可是接着又失掉了，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那他会渐渐地粗野起来，恶劣起来的……
我一辈子也没有爱过人！啊！我一直那么梦想着爱情，从老早我就日夜地梦想着它了，然而，我的心就像一架贵重的钢琴，把钥匙丢了似的，所以就要永远锁着了。
樱桃园
假如人们给一种病推荐许许多多的治法，那就证明，这种病一定是无可救药的了。
说不定一个人有一百种官能，而他死的时候，只有我们所知道的五官随着他消灭了，其余九十五种也许照旧还活着呢。
这很明显，我们的一切漂亮议论，都只能骗骗自己，骗骗别人罢了。
你无论解决什么重大的问题，都是那么勇敢，可是，告诉告诉我，我的朋友，难道那不是因为你还年轻，因为你还从来没有因为解决自己这一类的问题而受过罪吗？如果说，你能有那么大的信心朝前看，那难道不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也没有想到过，未来会有多少可怕的事吗？难道不正因为你年轻，所以你还没有看见过真实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吗？你比我勇敢，坦白，深刻；可是也要替我想一想，也要体恤我指头肚大的这么一点点，要可怜可怜我呀！
知识阶级，偶然遭受一两次痛苦，会觉得这个刺激过于强烈，便会大叫起来；可是广大的群众，无时无刻不受痛苦的压迫，感觉便麻木了，他们不会狂喊狂叫，或者变态地乱动的；你们在大街上或者在住宅中，于是只能看见沉默的人们，毫无声息地在活着动着，他们到了太痛苦的时候，反而只吹一声口哨。
我会达到的。
[停顿。
我自己会达到的。即或不然，我也会给别人领出一条可以遵循的道路。
[传来远处斧子砍伐树木的声音。
平面国
◆0平面国的居民
在士兵阶级中，虽然角度越小的士兵越野蛮可怕，但若想合理地利用锐角的强大穿刺力，这些人就必须提高智力。可一旦提高智力，他们的穿刺力就会降低。
◆1我梦见了直线国
那么，听着，在直线国里，我们是靠声音和听觉来缔结婚姻的。…相爱的人即使远隔里格，也常常能立刻听到命定恋人的回应之声。在真爱面前，距离只是微不足道的障碍。…于是，这三个人还来不及反应，就会结为夫妇，陷入令人心醉神迷的激情之中。此时，自然将庆祝又一桩婚姻的缔结和三个婴儿的降生。
◆15一位来自空间国的陌生人
在平面国中，“躺着”“坐着”“站着”代表不同的心理状态。我们可以通过控制决心的强度来调整心理状态，也可以辨认出其他人的心理状态。当我们提高决心时，旁观者会看到我们的亮度稍稍增加。
◆18我如何来到空间国，以及我在空间国看到了什么
难道因为能看见所有东西，你就变得更公正、更仁慈、更无私、更博爱了吗？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全视当成神圣的能力呢？用德行来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吗？这话我可不敢说。
莎乐美
月亮隐去容颜、群星暗淡的漫长黑夜，比不上你那么黑的长发。黑夜里沉寂的森林，也不及你的黑发。这世上没有哪种黑色能比得上它……请允许我抚摸一下它吧。
不，月亮就是月亮，仅此而已。
不要紧，万不可见到什么，就去找其中的征兆。这样生活就太可怕了。倒不妨说，血渍就像花瓣一样娇艳可爱。这样说好多了。
你若是看到了我，就一定会爱上我。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我的，爱比死亡还要神秘。
（编者苦心孤诣地努力给册子注水，附王尔德的语录：
正因人生是件太沉重的事，所以就不要那么严肃地谈论它了。
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类是荒谬的，世界上只有迷人的人和乏味的人。
绝不要相信一个透露自己真实年龄的女人。如果一个女人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那么她什么都说得出来。
执着于行为的对错是心智发展受阻的表现。
失明漫游记
无辨觉能力，即心理失明。有千万条理由让大脑封闭起来，对，就这样，也只能这样，就像一位迟到的病人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
出于天生的厌世或者对生活过度的绝望，任何了解这个女人生活细节的平庸的怀疑论者都会转弯抹角地说，她美丽的微笑不过是她所操职业的花招而已，这是毫无根据的恶意指控，因为它，这里指的是她的微笑，在不久以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然如此，当然小女孩这个词已经过时，那时候她的未来还是个谜，而试图解开这个谜的好奇心尚未降生。
即使在现在的情况下，内心痛苦不堪，要面临难熬的一夜，他还能想起荷马在《伊利亚特》中写的那句话，在诸多诗篇中，它以描写死亡和痛苦著称。一位医生本身胜过好几个男子，对这句话我们不该单单从数量上理解，应该主要从质量上理解，这一点不久就会得到证明。
那个人不该失明，他想，此时却忘了他本人也已经失明，可见人能够达到怎样忘我的境界。这种事不只现在才有，我们记得荷马曾经说过，不过他的用词似乎有所不同罢了。
：即无药可救
一个不瞎的人不会因为仅仅看了一个瞎子一眼就染上失明症，失明症是人自身和与生俱来的眼睛之间的私密问题，与别人无关。
是我，先生，小男孩回答的口气显得很不高兴，人们都不喜欢别人提及自己的生理缺陷，他完全有理由不高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生理缺陷一旦被提及，立即由难以察觉变得显而易见。
在一场瘟疫中不会有肇事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在这里，我们是另一种狗，通过吠叫和说话声相互认识，而其他方面，长相，眼睛，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通通没有用，仿佛不存在。
饭盒离连接天井和走廊的门很远，要拿到食物不得不在地上爬着前行，伸出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则成了第三条腿，
受传染者当中走出来两个人，两个最勇敢或是最听天由命的人，这两种品质并不总是容易分辨清楚；决定这种社会行为方式的思想不是临时形成的，也不是与生俱来的。
不幸的是，这些祝愿不久便成了连篇空话，政府的期望和科学界的预见通通付诸东流。失明症在蔓延，但不像突然出现的海潮那样汹涌澎湃，摧枯拉朽，淹没一切，而是如同千万条涓涓细流缓缓渗透，逐渐把土地泡软，悄然间把它变成一片泽国。
糟糕的是，各个家庭，尤其是人口少的家庭，全家很快都成了盲人，没有剩下一个人看护他们，给他们引路，保护他们不受眼睛还好的邻居和其他人的伤害。不用说，不论是父子或母子，都不能互相照顾，他们只能像图画上画的盲人那样，一起走路，一起跌倒，一起死去。
争斗差不多从来都是失明的一种形式。
但是我怀疑恶人和恶行没有极限。那些死人永远死不了，总有人让他们再生。
在屋顶几盏灯发出的肮脏而又微弱的黄光下面，整个宿舍逐渐沉沉入睡，一日三餐，使一个个躯体得到恢复，在此之前这种事着实鲜见。照此下去，我们会再次得出结论，即便在最坏的不幸之中，也能找到足够的善让人耐心地承受此种不幸。
她没有问自己，其实问也徒劳无益，这个想法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只是奇怪它来得非常缓慢，好像第一个字就出来得晚了，后面的字更加磨磨蹭蹭，最后她才发现这个想法早已在那里，在一个什么地方，只差用语言表现出来，如同一个躯体在床上寻找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被窝，只是为了在里边躺下睡觉一样。
因为她们即将遭受凌辱的威胁从各方面来看都近在眼前，这唤醒并激起了每个宿舍里的人们因长时间在一起生活而萎缩了的性欲，仿佛男人们都在趁女人们被带走之前疯狂地在她们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仿佛女人们急于在记忆中填满自愿经历的感受，以便更好地应付只要可能就加以拒绝的欺凌。
心甘情愿忍受的耻辱是双重的耻辱。
你是瞎子，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是看不见；那为什么你说认出我的脸来了；因为这样的声音只能有这样的脸。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好像能看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并非不可能，只要他们每个人在记忆中竭力搜索，白光闪闪的世界里就能冒出说这些话的那张嘴，以此为中心渐渐辐射，两个人的脸庞会渐渐显现，
实际上凌辱的方式也不会有什么新鲜花样，可以肯定，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
在我们被迫生活的这个地狱里，在我们自己打造的这个地狱中的地狱里，如果说廉耻二字还有一点意义的话，应当感谢那个有胆量进入鬣狗的巢穴杀死鬣狗的人。
是这样，但廉耻不能当饭吃；不论你是何人，你说得对，总有人用恬不知耻填饱肚子，但我们呢，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当之有愧的尊严，至少我们还能为享有本属于我们的权利而斗争；我不愿意为了让留下的人享受而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有人为了让你吃上饭而丧命，你也不吃吗，戴黑眼罩的老人讥讽地问道；那人没有回答。
只有那些数着日子过活的人才会死，别人不会。
女人们能复活，一些人在另一些人身上复活，妓女们在正经女人们身上复活，正经女人们在妓女们身上复活，戴墨镜的姑娘说。
第一个梯段，现在我明白成为盲人是怎么回事了，第二个梯段，我要喊叫了，我要喊叫了，第三个梯段，黑暗像浓浓的糊状物贴在她的脸上，两只眼睛变成了沥青球。现在她渐渐清醒过来，感到胃部隐隐作痛，胃痛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此刻仿佛她身上再没有任何活的器官了，它们依然在，但不想发出任何信号，只有心脏不同，心脏像一面巨大的鼓咚咚作响，一直在黑暗中盲目地工作，从所有黑暗中的第一个，形成它的子宫开始，到最后一个黑暗，它将在这个黑暗里栖止。
我们会成为寄生虫，吸干你的血；我们还看得见的时候就有不少寄生虫，至于血，除了支撑负载它的躯体之外，它总要服务于某种东西，好了，我们睡觉吧，明天会是另一种生活。
当焦急折磨着我们的时候，当肉体由于疼痛和痛苦不肯听从我们指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们自己渺小的兽性了。
我不指挥，只能尽量组织，我仅仅是你们失去了的眼睛。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在盲人世界里有眼睛是什么滋味，我不是女王，绝对不是，只是个生来注定目睹这悲惨场面的人，你们能感受，而我既能感受又能看到。
我们已经半死了，医生说；我们还半活着，妻子回答说。
永远不能事先知道人们能够干出什么事来，必须等待，耐心等待，时间决定一切，时间是坐在牌桌对面的伙伴，他手中有各种牌，我们必须想法打出与生命同样的牌，我指的是我们的生活。
萨拉马戈生前希望在他的墓碑上刻上这样的墓志铭：“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之所以愤怒，因为他认为，“虽然我生活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却不好”，“残忍是人类的发明”，“当权者专横，把一部分人排斥在社会之外”。
郭小川诗选
我不当古代高贵的骑士，
我不做英飒的侠客，
我枪击绞杀人类的刽子手，
我是无数伙伴中的一个——
未来的人类幸福的开拓者。
我过早地同我们的祖国在一起
负担着巨大的忧患，
可是我仍然是稚气的，
旧世界的苍蝇们
在每个阳光不曾照进的角落
生着蛆……
新生的事物
每时每刻都遇到
没落者的抗拒……
在我们的祖国中
困难减一分
幸福就要长几寸，
困难的背后
伟大的社会主义世界
正向我们飞奔。
当你们
住在家乡的时候
家乡就是最美丽的，
当需要离开家乡的时候，
祖国的每块土地
都会使一个爱国者感到神奇。
死者死了，生者并不曾却步
◆望星空
在伟大的宇宙的空间，
人生不过是流星般的闪光。
在无限的时间的河流里，
人生仅仅是微小又微小的波浪。
呵，星空，
我不免感到惆怅！
于是我带着惆怅的心情，
走向北京的心脏……
野猪渡河
父亲脖子上的缢沟像绞杀榕在寄生树留下的不再回复原状的勒痕，从脖子延伸到耳后，像一道壕沟护卫着脸庞上嶙峋崎岖的五官城垛。
夕阳烧酥了，像一截将尽的红蜡烛瘫在地平线上。云彩抹上了各种颜色，独缺白色。数十只苍鹰像长了羽毛和翅膀的蟒蛇盘旋天穹，吐信如火焰。耸天的常青乔木倒悬空中，根荄龟裂了干燥焦黑的天穹。数百栋高脚屋像趋光的螃蟹向逐渐熄灭的夕阳汇集，好像要给她添柴酿火呢。成亿上兆的萤火虫点亮了黑色的猪芭河，形成一条博大壮阔的萤囊。
山峦被淌血丝的日头啃了一个缺口，蝌蚪云游向日头，好像游向未受精的卵。
朱大帝起床后吸了一块鸦片，咳个嗽也充满性灵，放个屁也仙气四溢。
一艘装了马达的长舟迅疾地划过河面，水中之月碎成金黄色的鹅蹼，萤火虫聚集椰子树下形成一个圆形的飘荡的红色萤囊，天穹散乱着晶亮的星星像牛油妈的泪珠，河岸散乱着腐朽的长凳，河水散乱着猩红的鳄眼，莽丛散乱着将熄未熄的火苗。
这几种人凑在一起，就像农场里的鸡鸭鹅，除了下的蛋需要分辨，外表一目了然。
河水逐渐混浊，从上游漂下木屑草叶，几颗麻疯青果，一株破烂的猪笼草瓶子，一个粉红色的小猪胚胎。大帝看见母猪肚破肠流，四肢朝天，小猪胚胎散乱。母猪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分开，猪头残缺，但没有生命的小猪胚胎却四肢健全，仿佛还稳睡母亲子宫里。
莽丛升起染上尸毒症的腐烂月亮，点点滴滴露出十多个棱角，好似插在泥滩里一大群死透的蚌壳。八月，野火肆虐，西南风漫卷，刮起一股又一股燥灼的热火旋风，草丛里散乱着的人类和动物尸骨吐出鬼语啾啾的甲骨文磷火，人兽被集体屠宰产生的恐怖、怨恨和悲痛毒素弥漫茅草丛，汇成一条哭声凄厉的骷髅末路。
夕阳在云海里浮浮沉沉，像一粒随波漂逐的老椰子。
月亮露苗了，虚弱的蜷曲云彩中，灌木丛释放出蓊郁的暮色。
那一天的满月十分丑陋，几根枯枝戳在满月阔大的肉食性下颚上，几绺杀气腾腾的乌云贴在两颊上，加上额头上的陨石坑，看起来像一个虬髯虬鬓的驱邪人，旁边飞舞着一只侦察鬼魅的蝙蝠。南海浇熄了炎阳，但余晖淫荡，许多细小跳跃血色饱满的蚤芒和红彤彤的蝇光仍在茅草丛上肆虐。二十多颗妖怪头颅凑成三四个集团，稀稀落落唱着《笼中鸟》，用野橄榄和石头扔马婆婆。
“为什么它要拖着肠子走呢？”孩子问。
“没有内脏，”朱大帝阴森森地说，“吸的血储到哪里去？”
两只爪子没有猎物的苍鹰和一只史丹姆黑鹳盘旋在他们上空，越旋越低，低到可以清楚看见覆盖腿部的羽毛在西南风中翻搅。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壮大了月夜旷嗥的豺狼意志，于是严紧地蹙着丰盛的眉毛，斩断几瓣多余的忧虑，五官挺拔的脸庞绽放出一种压弯枝条的大东亚荣景。
猪芭人有的闭目沉思，有的眼含泪花，有的低声啜泣，有的满脸悲愤仰望天穹。苍鹰雄踞一方，切割出很多天穹的冷漠面貌。苍鹰的大小高低，也扩张了大地和天穹的隔阂。苍鹰俯冲而下擒拿猎物时，好像把天地的距离萎缩到一棵椰子树的高度。苍鹰高旋天穹时，天穹好像退却到一万光年外。
太阳露了一下脸，又回到天穹腹腔里酣睡。天穹有一个非常开朗阔绰的额头，盛着宇宙无边无际的脑浆。
白云又变了一个怪模样，像一群癞皮狗，风一吹就脱毛掉癣。
第二天中午，饥饿像一条鞭子抽打着白孩，婴儿肥的天穹流淌着牛奶和果酱。傍晚时分，霞光烙在河面上，把河水染得像一瓢剖开的西瓜肉。
山崎逮捕第一批“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成员的第二天黄昏，朱大帝和锺老怪已在丛林里游击了五天，正在猪芭河上游二十英里外一栋高脚屋阳台上熏烤两头被他们大卸八块的小猪。一颗大红喜日头扑跃莽林上空，天穹的古老岩层残留着数千年前的陨石光迹，并肩矗立高脚屋阳台前两棵歪曲佝偻的老椰子树好像两只交配中的巨大蜻蜓。大番鹊飞越阳台，蹲在铁皮承溜上吞食野鸟的幼雏，尖锐的鸟喙流出苍白的津液。
哼得上咽和下咽像两个战栗的簧片，发出清脆嘹亮好像口琴的声音。
他才明白所谓鳄鱼味，就是尸臭味。
小金撑开油纸伞，涉水走在猪芭街头，小腿的伤口被尖锐的雨刃切割，露出像叉烧包馅料的猩红肌腱。油纸伞的伞骨里长出了强韧的皮膜肉瓣，像鳄鱼口腔里有防水闸作用的颚帆。
那个雨柱肥大像猪肠子的晚上，蛤蟆性欲高涨，但客人稀落。她坐在床上，剥着小金带来的红毛丹皮壳，将果实塞到小金嘴里。果实汁液淋漓，冰脆生津，小金眼角闪烁着疲困甜美的目汁。
猪芭河太远，六十几个皮肤白晰的女人簇拥河畔，像一群蛆在啃一块腐肉，高矮肥瘦不分，面目模糊，小金视力再好，也分辨不出“巨鳄”身影。
对于这只狗，亚凤一直感到迷惑。它固定一段时间从爱蜜莉身边消失，让人忘了它的存在。它几乎不吠，不摇尾巴，不懂谄媚乞食，不爱被抚摸，不会追逐对它恶言相向的猫犬鸡鸭，只会捕捉野猪。它的四肢像藤蔓一样柔软，爪锐耳尖，尾巴迂回，豹头环眼，睡觉时盘成空心圆，好像一朵墨色的花。
鳖王秦一刀削掉雨峰天灵盖后，几百个太阳绕着他飞旋，云彩漫向胸际，天穹被他的头颅磨出一个窟窿，大地被他的大脚踩得即深又沉，莽丛被他的喘息和夹杂泪水鼻涕的喷嚏连皮带根铲除。雨峰半颗脑袋随着钢盔跃离身躯时，嘴角歪斜，溅出一声孱弱的狞笑，鳖王秦遂然看见昔日弥漫儿子脸上正义的关羽红和邪恶的天狗红，交错互斗，好像散发着神魔釉彩的交趾陶双面妖。天穹伸高了，苍鹰几许，萎缩得十分渺小。大地阔长了，有岛屿的飘摇、地球的腹围、走不尽的夹脊小径。椰子树、波罗蜜和榄仁树似巨人伫立。一颗老椰子无声地坠落身后的水潭，扇起了天鹅展翅的美丽水花。茅草肥嫩，骤然绽开一朵又一朵小花，响起麻雀、大番鹊和鱼狗的祥和啼叫。鳖王秦又打了一个喷嚏，泪水鼻涕像铁渣铜汁淋到雨峰身上，血液里的金属矿脉回流丰腴的大地，水潭的美丽水花洗去了眼前那一片似膏的阴翳，啜泣的血液沿循着刀刃溢向他的五指和手腕，他迟钝地感觉到十秒钟前儿子奋力地击打他胸前的肋骨，听见了延滞十秒钟的儿子痛苦而真诚的呼喊：“爸爸！是我！我是雨峰！”看见自己举起帕朗刀削掉了儿子罩着钢盔的天灵盖。他呐喊着，咆哮着，短暂地被拘留在十秒钟前的时空倒流中，像一只被蜘蛛网掐住的蛾。他召唤全身意志，想扔弃淌着儿子鲜血的帕朗刀，但罂粟碱和吗啡烧焦了他的神经末梢，十秒钟后，帕朗刀终于咻的一声邪飞出去，刀背打在茅草丛的猎枪枪托上，发出嚣张的屈鸣。他颤栗着，从儿子身上东歪西倒站起来，寻到了茅草丛中盛着儿子半颗脑袋和脑浆的钢盔，像舀着一盆水，哆哆嗦嗦把空洞的脑壳植回去，把没有多少公克的脑浆挹了回去。他轻轻地掀掉钢盔，愤怒地扯去雨峰脖子前的天狗面具，用鳖壳一样的巨掌萼着雨峰破裂的脑袋，把雨峰柔软的身躯蔓在胸前，亲吻着随时剥落的半壳脑袋。
“雨峰，雨峰……”
他跪踞茅草丛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穹。太阳又敞开了红色的肉瓢，像癌细胞呈增殖倍数分裂着，弥漫着凶猛病菌的光芒洒向大地、河川、山峦和莽丛，对着地球的各种器官扩散。他蹒跚地站起来，背脊撑住了天穹，觉得自己更高大了，随手摘下几颗红色的癌细胞，扔向莽丛，燃起几股病恹恹的野火。他拔起一棵椰子树，掷向天穹，焚起一股迅疾扩大的末日赤焰。他握着双拳，对着大地发出哀嚎，鼻涕和泪水浇熄了几颗假惺惺的红太阳。他对着野地重重的跺脚，大地旋即倾斜，湖水漫向莽丛，树倒山移，洞窟里的野猪鳄鱼倾巢奔出，帕朗刀翻了一个跟斗，像一把切割山峦的神将护身器拄在他身前。鳖王秦攥住刀柄，跪在雨峰身旁。
“雨峰啊，爸爸对不起你……”
鳖王秦向胸前砍了两刀，不知有没有砍断肋骨。反手朝背后剁了两刀，不知有没有切断筋脉。最后一刀，随手一划，留给了脖子。
“雨峰，雨峰……”
脐带似的云彩挤满天穹，几个肚脐漩涡露出了青翠的苍穹。
亚凤把一支点燃的洋烟扔向鬼子，鬼子接过了，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骨骼淋漓长满发光器的深海鮟鱇烟雾。窜逃的猪群和携枪带刀的猪芭人掠过阳台外，鬼子像浮游生物飘然离去。
村子升起烟爨了，清奇的鸟啭夹杂着村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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